第五百零三章 起死回生阴阳合 感天动地节妇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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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借着昏黄烛光,只见棺中颜氏静静仰卧,面色苍白如纸,生气全无,丁寿心存侥幸,探手伸入棺内,拾起颜氏一只手腕。

  「丁大人,你……」若是旁人有这等亵渎亡母遗体的行径,陆郊定要冲上前不肯干休,可面对眼前之人,他却生不起这份勇气。

  虽然因为丁二忘性大的缘故,锦衣卫把陆郊拿入北司后便扔了不管,他皮肉上并没受什么罪过,可这次诏狱体验之旅对陆郊心理摧残之大简直不能用笔墨形容,每日耳闻目睹身边狱友被锦衣卫的酷刑折磨得遍体鳞伤,出去时还是生龙活虎,再关进来就是一堆烂肉,寻死的力气都生不出来,陆郊一个涉世未深的读书种子几曾经历过这个,无日不在胆战心惊之中度过,颜氏若再晚来几天,恐怕不用过堂,陆郊自个儿就能寻了短见。

  因而今晚一见丁寿带人前来,他只当他的案子又生波折,险些没吓尿了裤子,幸好丁寿及时阐明来意,陆郊才算勉强留住了那点颜面,只是说来祭灵吊唁,你摸着我老娘的手不放算怎么档子事!!

  幸好丁寿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把脉半晌后轻轻一叹,将颜氏的手重又放回摆好,临了还不忘扯衣袖替她遮住那两枚断指伤痕。

  看着颜氏颈下清晰可见的青紫勒痕,丁寿静伫不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责愧疚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大人……」陆郊再度发声提醒。

  丁寿醒悟自己失态,转回身这才有心思端详陆郊,只见当日文会那位风采翩然的美少年如今已是形销骨立,一脸憔悴,不禁慨叹世事无常,劝道:「令堂归天,始料不及,牧野万要节哀,保重身体为上。」

  陆郊擦了擦肿胀如桃的一双泪眼,悲声道:「家母一生辛苦操劳,学生本想功成名就后膝下承欢尽孝,不料遭此惨变,子欲养而亲不在,怎不教人痛煞!!」

  丁寿一声喟叹,「令堂节烈,不让须眉,本官有意上表朝廷,追赠令堂为敕命安人,以六品之礼安葬,不知牧野之意如何?」

  陆郊闻听惊喜不已,自来妻以夫贵,母以子贵,命妇品级都是随夫、子之官衔爵位而定,他虽被复了功名,却还没被朝廷授官,便是那进士及第的一甲吕柟三人,如今也不过是七品编修,倘若母亲能得六品封赠,丧事必能风光大办,也算备极哀荣。

  陆郊撩袍下拜,「大金吾如肯玉成家母哀荣,学生感激不尽,亡母九泉之下亦当含笑。」

  「牧野请起。」丁寿才要搀扶,却见陆郊「咕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丁寿吓了一跳,急忙探查后发现他不过是身体虚弱,连番大悲大喜,以至心神激荡而昏了过去,这才松了口气,一道真气汇入背心,陆郊低吟一声,缓缓苏醒。

  「学生失礼,教大金吾见笑了。」陆郊面色苍白,声音微弱。

  「来人!」丁寿吩咐进门的几个手下:「立即带他去见郎中。」

  「不……学生还……还要为亡母守灵……」陆郊断断续续说道。

  「你这个模样什么也干不了,令堂怕是也不愿见你如此作践身体吧?」丁寿不由分说,命手下将陆郊带走。

  丁寿回身凝望着颜秀灵牌,忽然一声冷笑,「哀荣?那不过是给活人看的,丁某人何尝又不是为自个儿求个心安,颜氏,你心里可曾怨憎于我?」

  「你想知道直接问她不就行了!」灵堂中突兀响起的女声把丁寿吓得不轻,一回神才想起身边少了一个人,羞恼喝道:「若水!!」

  「嗯?」戴若水歪着头从棺材后钻出。

  「你在干什么?」丁寿蹙眉,还以为闹鬼了,差点吓死二爷。

  「别说废话啦,迟了就来不及了。」戴若水并不答话,反催促起了丁寿。

  「什么?」丁寿懵然。

  戴若水直截了当,脆生道:「脱裤子!」

  「啊?!」丁寿嘴巴张得老大,「干嘛?」

  「行房啊。」戴若水俏目圆睁,一本正经地说道。

  「咳咳……」丁寿好悬没被自己口水呛死,眼睛无意旁边一瞥,扫见几个手下锦衣卫正在廊下探头探脑,立时恼羞成怒,呵斥道:「滚出去!」

  待部属慌不择路地退出了院子,丁寿看看左右,干笑几声道:「若水,大哥晓得你的心思,大哥也不是对你没那意思,只是如今这境地……实在是施展不开,待咱们回去,大哥我一定……」

  丁寿不是没有在灵堂「办事」的经历,可今时不同往日,一来对颜氏心中有愧,他不愿对亡者不恭;再则义庄中不时传来的阵阵腐烂气味,也着实让他提不起兴致;更重要的是既然戴丫头已经有了这个心,反正早晚嘴里的菜,又何必急在一时呢。

  正当丁寿搜肠刮肚想着怎样安慰戴若水,显得自己并非不识抬举,切莫打消了人家小姑娘主动献身的积极性,怎料戴丫头柳眉一竖,讶异道:「你对我有意思?有什么意思?」

  「啊?不就是……你说你那意思,然后我就……那个意思,咱们回头再好好一起意思意思,就先不要在这里意思……」

  丁寿乱七八糟一通「意思」,将戴若水绕得头晕脑胀,玉手连摆道:「停停停,你到底说的什么意思?」

  「不是你要在此行房嘛?」丁寿莫名其妙,话都挑明了,你这倒霉丫头还跟二爷装什么糊涂!

  「是啊,」戴若水点头称是,又奇道:「又不是和我行房,你胡乱扯什么意思?」

  「不是和你?!」丁寿茫然四顾,这里还有别人吗?他一指棺材,没好气道:「总不是和她吧?」

  戴若水颔首:「对呀,除了她还能是谁。」

  「若水,你这玩笑开得有些过了!」丁寿是真个动了火气,虽说平日里一口一个小淫贼的叫着,丁寿权当是二人间的昵称,并不以为意,可好歹人死为大,你让二爷我奸尸算怎个意思!

  「谁和你开玩笑,你快些,待她胸口那丝热气散了,可就真救不回来啦!」戴若水黛眉轻颦,跃上架棺材的春凳,连声催促。

  趁热也不行啊,那毕竟是个死人……等等,丁寿眼睛一亮,「你说颜氏还有得救?」

  「然也。」戴若水得意点头。

  「靠行房来救?」丁二只把女人活活肏死过,可真没有把死的又干活了的经验,想来都觉不靠谱。

  「少见多怪,」戴若水樱唇一扁,笋指点着丁寿数落道:「房中之法玄妙无边,或以补救伤损,或以攻治众病,或以采阴益阳,或以增年延寿,个中三昧岂是你这凡夫俗子所能参悟的。」

  看着戴丫头摇头晃脑自命不凡的模样,丁寿咬咬牙,且让你得意一阵,毕竟救人为先,那天地仙侣精通道藏,或许确有起死回生的房中秘法也说不定,情势紧迫,丁寿二话不说,赌气开始宽衣解带,戴若水同样也不再多言,埋首棺内,将颜氏的马面裙及贴身下衣一一解去,待她重新抬头,丁寿已然脱了外袍,掐着腰赤着下体,示威似的站在面前。

  「咦?男人麈柄是长这样的啊!好像和书里不太一样……」戴若水一脸新奇地打量起丁二耷拉在两腿间的「宝贝」。

  冷朋秦彤那两个老家伙都教了些什么啊!本想给这丫头个难堪,没想戴若水好奇宝宝的模样倒让丁寿觉得尴尬起来,匆忙用手挡住要害,咳嗽几声略作掩饰,「咳咳,那个救人要紧,回头再让你细看。」

  「好稀罕么……」戴若水「切」了一声,俏脸上满是不屑,命令道:「进棺材吧。」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别扭,丁寿一脸苦相,迈步进了棺材。

  颜氏依旧静躺在棺内,双目微阖,因戴若水适才解衣之故,两手软绵绵摆在娇躯两侧,身上袄衣还算齐整,只是下身裙裤尽褪,丰润修长的一双玉腿也露出大半,丁寿试探轻触那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肤,只觉入手冰冷,恰此时院内阴风忽起,木叶哗啦啦乱响,房门窗槅被吹得开阖晃动,屋内烛光摇曳,映得颜氏惨白面容忽明忽暗,透出一重阴森诡异。

  饶是丁寿平日不信鬼神,此情此景也不禁让他心中打鼓,不觉又迟疑踌躇起来,转首问道:「若水,不是丁大哥不信你,适才我已探查,颜氏脉息全无,全没半点生机,你确认可还救得过来?」

  「应该……也许吧……」事到临头,戴若水也心中打鼓,不敢将话说死。

  「什么叫也许?到底有没有准儿?」丁二声音趋厉,老子裤子都脱了,你此时却道还没把握,当和女尸交媾二爷没心理负担的嘛!

  丁寿言辞激烈,戴若水面上有些挂不住,俏目一翻,恼道:「我又没有试过这法子,我怎生知道功效?再说能不能把人救活,也得看你中不中用,哎,你休多话,人到底救是不救?」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祸既然是自己作出来的,也只能咬牙认了,丁寿吐出一口浊气:「怎么救?」

  「等等啊……」戴若水探手入怀,取出一卷绢册,匆忙翻阅。

  丁寿险些被气得喷出一口老血,合着你是现学现卖啊!

  好在戴若水翻书速度很快,没等丁寿忍不住出言奚落,便欣喜嚷道:「阴阳和合渡气疗法……找到了!」

  丁寿立即把头挤了过去,只见戴若水翻看绢册那一页上画着许多男女裸相,或坐或立,姿态各异,每一幅画均是工笔精描,惟妙惟肖,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标注,借着堂前微弱烛光,他仅隐约看清裸相身体用红线描绘的几道经络。

  「还精补脑……」丁寿轻声念出,不禁吐槽道:「这是要把精水沿着督脉运进脑子?怕不是得中风吧?」

  「嗨,哪个要你看了!?」戴若水闻声立将绢册往怀中一掩,防贼似地板着俏脸道:「《天地秘箓》乃师门宝典,外人不得擅观。」

  丁寿撇撇嘴,不以为然,天地仙侣那两个老不修,画了本春宫册子教徒弟,鬼知道安的什么心,「不看就不看,可你得告诉我如何做啊!」

  戴若水俏目横了他一眼,埋头细看,瞬间玉颊微红,吞吞吐吐道:「嗯……男子跌趺,女环抱男颈盘坐,四臂相拥……」

  丁寿依言将颜氏尸身扶起,分开她两条雪白大腿,托起丰润臀丘置于自己左腿之上,又将她双腿盘绕在自己腰后。

  戴若水又期期艾艾道:「玉茎抵阴窍,夹脊双关,凝神气穴……」

  「若水,且等等……」丁寿突然出声打断。

  棺外的戴若水微微一怔,「又怎么了?」

  丁寿强挤出几分笑容,干巴巴道:「麻烦若水你先转过身去。」

  「救人要紧,你还有甚避讳的!」戴若水忿忿往棺沿上拍了一巴掌,这家伙几时变得这般不爽利。

  丁寿苦着脸道:「便当大哥求你,少时你便可转过来。」

  见丁寿说得可怜,戴若水纵然不愿,还是娇躯背转了过去。

  丁寿抓紧时机,立时伸手下探,握住了自家宝贝,紧着套动了几下,暗暗叫苦:怎地这时候犯了疲软,若教戴丫头知晓,还不让她笑掉大牙!

  其实也莫怪丁二关键时刻掉链子,三更半夜在这周边陈尸的义庄之中,对着一具女尸还能「性」致盎然,那丁寿便是心理和生理上都有些怪癖了。

  越是急迫,胯下那物件便越是不肯给力,丁寿心内如焚,便无暇顾及扶持颜氏,颜氏身子忽地向后一倒,幸得他眼明手快,及时揽住了腰身,才没让尸身重又跌了回去,不过颜氏这半截身子后仰,立将丰满的胸脯曲线尽皆展露出来。

  乾清宫内看她柔柔弱弱,没想还这般有料,丁寿在那双高耸的胸脯上溜了一眼,心中顿时生出个主意。

  「阿弥陀佛,百无禁忌,颜氏,丁某确有对你不住之处,但此刻并非有意不敬,实在事急从权,真能救你还阳此等小节也不必拘泥,倘若事有不遂……你泉下有知,冤有头,债有主,都是姓戴那丫头唆使我干的,你托梦去找她算账……」

  丁寿心头絮絮叨叨,手上却没丝毫含糊,一手揽着腰,另一手顺着交领袄衣便摸了进去,一把握住胸衣下的柔软香峰,大力揉搓,许是因为人下世未久,那丰盈乳肉还弹性十足,与活人无异,五指在肉感细腻的酥胸上恣意拿捏把玩数下,胯下巨阳立时高高耸起。

  趁热打铁,丁寿撤回手来,将坚硬如铁的怒涨阳物对准毛茸茸牝户,一挺到顶,尽管没有配合,柔软腔道包裹中的快感还是让他不禁发出了一声轻哼。

  「你哼哼唧唧地干什么呢?究竟好了没有?」戴若水娇躯背对,自不晓得他所干勾当,只是不耐催促。

  「好啦好啦,你转过来吧……」丁寿以老树盘根之姿,将颜氏重又抱住。

  戴若水扭回身,向二人交合处觑了一眼,也看不真切,只确认问道:「好了?」

  丁寿点头,「你说下步如何做吧。」身旁一个俏丽美人儿莺声呖呖讲解男女之道,怀中搂着半裸少妇的艳尸交合,他还真觉到几分异样刺激,二爷莫非还有点「冰恋」的潜质。

  「下步?」戴若水翻着《天地秘箓》,诵道:「夹脊双关,凝神气穴,抱元守一,气沉丹田……」

  实则天下万法不离其宗,无论道家房中术,抑或密宗欢喜禅,俱是追求空乐之境提升修为,与内家高手勤习内功,修炼吐纳寻求的空灵境界异曲同工,只不过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有所谓采补派功法,为求速成,损人利己,采阴补阳或采阳补阴,丁寿所习天精魔道,便是其中佼者,天魔功法讲求吸而不吐,待彼方其关始开,气泄津溢之际,受气吸津,进而炼精化气,增进功力,而天地一门所修法门是阴阳互根互用,阴在内,阳之守,阳在外,阴之使,阴阳迭运,相辅相成,戴若水所授这篇阴阳和合渡气疗法,便是利用男女一方以真气导入对方体内,引得对方体内气机响应,从而阴阳并济,疗伤救命。

  丁寿既通此理,功行自然顺畅,从阳锋精窍中导出真气,通过颜氏丹穴池,灌入丹田,缓缓循行周身经脉导引气机,终于发觉她尚有一缕心脉将断未断,惊喜之下,他连忙凝神提升功力,将她那微弱欲断的心脉缓缓修补提增,约莫过了一个半时辰,颜氏苍白面容终于渐现血色,鼻端也渐有气息喷出。

  戴若水见了此景,欣喜道:「好啦,她这条命总算救过来啦。」

  可惜二爷如今觉得自己很不好,眼见颜氏还魂好转,他忧心既去,淫思顿起,随着怀内娇躯逐渐有了温度,那阴腔嫩肉似乎也添了几分生气,温热腔道裹夹之下,丁二分身涨得生疼,偏偏这劳什子什么阴阳和合渡气疗法只是运气引导,并不需他作何动作,戴若水那丫头又在一旁紧盯着,他连稍微动上一动假公济私的机会都没有。

  「快出来,我来替她把衣裙穿好。」戴若水催道,丝毫不体会鸡儿憋得梆硬的丁二痛苦。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抱着怀中柔软娇躯,丁寿心下一横,装模作样抱着颜氏身子将她放平,未等起身,忽地惊呼道:「外面有人!」

  「啊?」戴若水娇躯一晃,已掠至门前,四下仔细观望,只见四周黑幽幽一片,荒凉破败的房舍院落在朦胧月色下影影绰绰,除了夜风吹动野草偃伏发出的瑟瑟声,并无其他动静。

  戴若水身形才一动,丁寿立时伏在颜氏身上,抱紧娇躯下身连挺了十数下,他也晓得戴若水修为精深,耳力甚好,不敢往常般长抽猛撞发出太大声响,只是短促耸动腰臀,向深处猛顶。

  「嗯~」一声悠悠绵长的销魂呻吟,不独让门前的戴若水惊喜万分,同样吓傻了正趴在颜氏身上做活塞运动的丁二。

  「她可是醒了?」戴若水如风般飘回。

  「应该是吧。」做贼心虚的丁寿像兔子似的蹦出了棺材,掩饰问道:「外间是何人?」

  「哪有人啊,鬼影子都没半个,咦?你这东西怎么变了模样?」戴若水好奇地瞅向丁寿胯间那话儿,记得救人之前是软塌塌的一根啊,如今怎么趾高气扬得像根旗杆子似的竖着。

  「变好还是变坏?可能让若水满意?」那十几下总算是暂刹住了心头欲火,丁寿还有心情与戴若水玩笑,胯下那根玩意儿在他使坏地驱使下,还摇头晃脑地向人打招呼。

  「呸,是好是坏与本姑娘有甚相干!」戴若水啐了一声,转过脸来却又觉得面热心跳,小淫贼那东西比书里画的可粗壮得多,好像还蛮有趣的……

  「她可是清醒过来啦?」见戴若水俯身探视颜氏,丁寿生怕适才揩油的行径遭人揭穿,紧张询问。

  戴若水起身摇头,「还没有,方才当是气血通畅后不由自主发出的动静。」

  通是通了,是不是「不由自主」可就难说咯,丁寿低头坏笑,那边戴若水又道:「后面只要找个郎中好好调养一阵,当能恢复无恙,哎,小淫贼,让你手下把人送回去吧!」

  「不必恁麻烦,连人带棺材,一起抬走。」

  ***    ***    ***    ***

  「母亲,你十年前竟做出过如此丑事,真真瞒得孩儿好苦啊!」

  「此事一旦昭告天下,你教我还如何为官!怎生做人!」

  「郊儿!!」句句话似刀剑戳在心头,颜氏不由惊呼坐起,全身上下冷汗淋淋,轻抚额头,顿觉一阵头昏目眩。

  「你醒了?!」声音温柔悦耳,更透着几分欣喜,「快去禀告东主。」

  「这是哪里?我不是已经死了么?」颜氏心头一片茫然,转目顾盼,见周遭布置是一间雅致卧房,自己正躺在一张葱绿罗帐内,床畔还有一个罗裙美妇正对着她目含关切,盈盈浅笑。

  「可还真是死里逃生呢!」妇人感慨道:「听东主说你当时心脉阒寂,已然断气了许久,没想到终能还阳,我也是闻所未闻,果然医道浩瀚,学无止境……」

  颜氏无暇听妇人感喟,尽管脑中昏昏沉沉,但下体处隐隐异样却更让她心慌意乱,莫非有人趁自己人事不知时……

  颜氏不敢去想,急声问道:「你们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救了我?吾儿又在何处?」

  「我恐令郎哀思过度,让其先回去安歇了,此处乃是敝宅,丁某恰逢其会,侥天之幸,救了陆家娘子性命。」声音朗朗,一个便袍男子进了房间。

  「是你?你救了我?」一见来人,颜氏登时认出,他便是白日里金殿上请皇帝赐自己贞洁匾额的那位贵人。

  「还有我呢,要不是我发现得早,又在旁指点救治之法,他哪能把你救活!」吐语如珠,戴若水从丁寿背后闪出,面上还带着几分被人无视的嗔怪幽怨。

  戴若水如今说什么颜氏早已听不进去,只对着丁寿凄然冷笑:「民妇自知丑行不容于世,扯白绫欲随先夫于地下,难道大人连民妇死都不许,非要妾身活在人世受尽天下指点唾骂方能称心?」

  丁寿脸带羞惭,温言劝道:「颜氏何出此言,常言说人生除死无大事,只要活着,又有何难关险阻迈不过去,想十余年含辛茹苦,陆生金榜题名,正是母慈子孝,安享天伦之时,你如今撒手而去,可教陆郊如何伤情!」

  不提陆郊还好,提及陆郊,颜氏顿觉心如刀绞,更添悲怆,惨然道:「民妇不守闺训,中夜行那淫佚之事,何颜敢为人母!声名狼藉如斯,吾儿他也面上无光,反不如一死求得解脱……」

  凤目一转,颜氏面上又平添几分讥嘲,「况且民妇若是不死,岂不也辜负了皇爷爷与大人旌表赐额的一番苦心……」

  此等怨恚嘲诟之语可谓大不敬至极,放在平日颜氏想也不敢去想,何况当着朝廷命官之面讲出,只是她如今心中满怀悲愤,且死志已坚,但求速死,故而当着丁寿面前坦承心声,无丝毫避忌。

  颜氏说完便等着丁寿恼羞成怒,拿她问罪,不成想丁寿非但没有勃然变色,反而做出一件惊人事来。

  丁寿忽然撩袍,单膝跪地,此举可吓得颜氏不轻,她虽不清楚丁寿官秩品级,但从金殿上近身侍立,且皇帝对他言听计从来看,不是心腹重臣便是天子股肱,这等人向她下跪,却是她始料未及。

  「大人请起,民妇担待不起。」颜氏在榻上慌乱闪避,可此际身软如绵,用尽力气也移不开几分。

  「东主?!」

  「小淫贼?!」

  谈允贤与戴若水同样也被丁寿闹得一头雾水,失声惊呼。

  丁寿摆手示意二人不要多言,正色道:「金殿赐额是丁某思虑不周,胡乱请旨,与陛下无干,不想却害你心萌死志,其过俱在丁某一人,这便在此赔罪了。」

  以官跪民,颜氏几曾见闻,心中有何恚恼也记挂不起,只是张皇道:「大人快快请起,其实民妇寻死与大人无干,当年阖扉受辱,我便早已心存死志,只念郊儿孤单无靠,不忍弃他不顾,才偷生十载,到如今心愿已了,人世再无眷恋,这才……」

  「娘子执意寻短,当是还不肯见原,丁某唯有磕头请罪。」二爷可不是随便说说,当真双膝跪地,立马就要磕头。

  「别……别!民妇……不死就是!」颜氏当真被这位爷给唬住了,只想着万不可生受人家大礼。

  听了颜氏应承绝了死念,丁寿这才含笑起身,颜氏实在搞不懂眼前这年轻权贵,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跪天地君亲与师长,他却能为了断己死志而不惜下跪于前,实在让她思猜不透。

  丁寿心中却没那么多拘泥,什么膝下有黄金,都是裤裆里拉胡琴的屁话,救人一命还胜造七级浮屠呢,不过跪个女人而已,还是个大美人,不丢人,当然要是对方换成个糙老爷们,二爷就要好好考虑值不值得委屈自己了。

  「陆家娘子想开便好,且安心静养身体,丁某告退。」丁寿叮嘱谈允贤好生照看,便领着戴若水退了出去。

  凝望着二人背影,颜氏欲言又止,抚着晕红玉颊,心思变幻不停:施救时有那女子在旁,按说当不会有何出格之举,只是下身牝户为何异样胀感那般真实,一如当年夫君在日鱼水欢后情境,难道自己当真内心放荡,临死之际还做了一场春梦不成……

  ***    ***    ***    ***

  出了院门,戴若水便一脸钦佩地看着丁寿,「小淫贼,为了打消那妇人死志,你可真豁得出去自己!」

  丁寿揉了揉鼻子,干笑一声掩饰道:「这不都为了救人么,再说我也的确对不住人家。」

  戴若水长吁一口气,侧着头问道:「那你什么时候去通传那妇人的儿子啊?」

  「通传什么?」丁寿反问。

  「诶?他娘还没死的消息啊,既然人都活过来了,还教人平白伤心作甚?」戴若水倒很会替别人考量。

  丁寿犹豫道:「适才提起陆郊之时,颜氏神色有异,那些悲愤之言似乎也并非全冲我而来,我担心是陆郊伤了其母之心,乃至颜氏死志愈坚。」

  「你是说……做儿子的把自己娘亲给逼死的?」戴若水手掩樱唇,眼中满是惊色。

  「不过是猜测而已,看颜氏如今神思恍惚,也不好多问,好容易才将她从鬼门关上抢回来,万一处置不好,岂不又将她给送了回去……」丁寿揉着额头,也觉发愁。

  戴若水眨了眨眼睛,「那你想过了没有,你连人带棺材的都抬进自家了,人家儿子找过来又该怎么说?」

  ***    ***    ***    ***

  「小的程澧见过老爷。」程澧进了书房,规规矩矩行了一礼。

  「起来吧。」丁寿抬手道。

  「谢老爷。」程澧起身,一抬头见屋里除了在书案后端坐的自家老爷,还有一个秀丽少女在书架旁翻阅着架上书帙。

  这女子看着眼生,从未见过,只从那随意举止看,当与老爷关系匪浅,程澧心中不由暗赞:自家老爷果然风流种子,恁快便又吊上了一个美人儿,看来后宅中免不了又要纳新了,当下不敢多看,急忙垂下头去,「老爷夤夜见召,可是有何急事吩咐?」

  「去给爷寻口上好的棺木。」丁寿随口道。

  「啊?」程澧一愣,自家老爷不过二十出头,现在便急着张罗寿材,未免太操切了吧,尽管心头疑惑,程澧还是识趣不敢多问,束手听命:「是。」

  「天亮前置办好咯。」丁寿又叮嘱一句。

  「这个……」程澧暗道这就有些难办了,只得实话实说,求恳道:「老爷明鉴,如香杉花板那等顶尖儿寿材可遇而不可求,便是有人家里早有备下的,小的也得花些时日打探,今儿这夜眼看便过去了……」

  「不必恁麻烦,选口上好的楠木棺即可,顺便再在府里置办个灵堂。」

  程澧就算再不想多嘴,也不得不问了,「敢问老爷,给哪位办丧?」

  「颜氏。」丁寿将那母子二人的事略微交待了几句,当然他不会说颜氏如今正在他后宅床上躺着,只道陆郊病体沉重,无暇承办一应丧事,他丁大人仗义助人,伸出援手罢了。

  「老爷急公好义,古道热肠,实在是世人楷模,君子风范……」程澧赞颂不绝。

  「噗嗤」,戴若水听程澧把那小淫贼夸得天上少有、地上难寻,简直是范蠡重生、葛繁再世了,心觉好笑得紧,终于没有忍住。

  丁寿瞪了戴丫头一眼,有甚好笑?二爷就算不会舍己为人,但拔毛济世的事儿从没少干啊,为了证明自己,他又吩咐道:「程澧,我看城外那义庄实在破败得很了,棺木曝露于风雨之中,对死者亦是不敬,你回头着人重新修缮一番。」

  「是。」程澧应道。

  「这事你上点儿心,别光捐银子,我瞧那守门的老东西眼珠乱转,怕也是个偷奸耍滑的,别让他把咱们给坑了。」丁寿事无巨细地交代手下。

  「小人明白,会安排个伶俐人盯着的。」

  戴若水插话道:「诶,小淫贼,既然你要修缮,就别只修那一处义庄啊,将陕西、岭南、湖广那些别省的义庄一同修了吧!」

  那得多花多少银子,就算拔毛也不能一次薅太多啊!看着戴若水玩味笑容,丁寿瞪圆了眼珠子,咬着后槽牙道:「就照她说的办。」

  程澧一听戴若水对丁寿的称呼,心里就一哆嗦,好家伙,后宅的姑娘太太们怕是没一个敢这么叫老爷的,这位姑娘真不是凡人,心中想法更加笃定了几分,立即应承道:「老爷放心,小人天一亮亲自去操办。」

  言罢程澧还不忘向戴若水赔个笑脸:「姑娘真是菩萨心肠,行善积德,那些亡者亲眷都无有您这份体贴周到。」

  「银钱都是那小淫贼出的,你夸他便了。」戴若水咯咯娇笑,并不居功。

  打住吧,再夸两句不定多少银子出去呢,丁寿满头黑线,想想那些让他破财的死人骨头便生气,拍着书案道:「老程,我便纳了闷,便是客死京城,直隶各州府和山东府县离京城才几步路?怎会堆了恁多尸骨在义庄无人葬埋?」

  历来无主尸骨及家贫无葬地者都是由官府丛葬于漏泽园,既然进了义庄,说明那些死者起码都是有家有眷,丁寿方有此问。

  程澧陪笑道:「叶落归根,运送灵柩归宁一路花费可是不小,再则运回原籍也未见得就会妥善安葬,与其停在家中冲撞生人,或者置于荒郊不顾而受人指摘,还不如就这样摆在义庄里呢,好歹眼不见心不烦,街坊四邻也说不出什么来。」

  「若果真是无力葬埋,交给官府漏泽园即可,可既然已经运回家里,还要停尸不葬,那却又为何?」丁寿讶然,那些人宁可眼睁睁见着自家骨肉至亲在棺材里烂了也不让他们入土为安,到底图个甚啊!

  程澧一脸苦笑,「我的老爷诶,死人那点事还不都是做给活人们看的,家里面有儿有女的,谁能眼瞅着让自家长辈与旁人合葬,那怕不是得被旁人戳穿脊梁骨!婚丧嫁娶,都是人生大事,不都得讲究个体体面面,先人风光大葬,儿孙们出门腰杆儿也能硬气几分……」

  丁寿嗤笑一声,满是不屑,「都他娘吃饱撑的,便是人死为大,可也得讲究个量力而行,总不好为了葬个死人倾家荡产,再把一家活人全给饿死吧!」

  「老爷明鉴,所以为了免遭闲话,这丧礼不可不大操大办,可这家中又实在筹措不齐的,便只好委屈先人暂不入土了……」程澧许是触及心事,自嘲一笑,「便以小人家乡徽州来说,停棺不葬之风甚盛,归土入葬者不过十之一二,而十之六七都搁置于荒山田埂,甚者还有数十年不葬的。」

  程澧之说耸人听闻,丁寿不由蹙眉道:「徽人多行商贾之业,其中更不乏富绅巨室,难道这些人家也操持不起丧费花销?」

  程澧摇头:「也不尽然,出殡之时棺木自不乏珠玉点缀,极尽能事,只是抬出后多是置于山野,或以浮土草草掩埋罢了。」

  丁寿不解:「这却奇了,既然连棺椁都能不惜工本巧饰装点,难道还省那几个修建佳城的银钱?任由先人遗骨曝于荒野经风吹雨打及蚁虫蚀坏,似乎与将朱子《家礼》奉为圭臬的徽人风俗有所不合吧?」

  程澧叹了口气,「非是徽人不重祖先身后之事,实乃过于执着,徽州堪舆风水之说盛行,时人不觅得吉壤佳穴,便不肯将先人棺椁入土安葬,三年也好,五载也罢,何时寻到再何时入葬。」

  「风水之说玄之又玄,便是真有几分道理,千百年来逝者何其多也,天下间又哪里寻恁多的吉土佳穴去给他们安葬!」丁寿连声讥笑。

  「老爷句句箴言,可事关子孙祸福贤愚,有哪个敢轻慢处置,」程澧也是一脸无奈沮丧,「老爷当知,徽人尚俭,唯娶妾、宿妓、争讼三事挥金如土,而构争结讼之因,多由祖坟荫木之争而起。」

  「纯粹吃饱撑的。」丁寿实在无法理解,纳妾嫖妓好歹能爽到啊,为块坟地拼家底打官司,不是他娘花钱找麻烦嘛!

  程澧苦笑道:「窥一斑而知全豹,徽州之地如此,天下各处如何可以想见,这义庄诸多棺木无人领回安葬,也就事出有因了。」

  狗屁的事出有因,不就是那些所谓孝子贤孙们为了自个儿面子宁可委屈爹娘老子么,丁寿揉了揉酸胀眉心,心中一阵烦躁,摆手道:「算了,不提那些糟心事了,办你的差去吧。」

  程澧应声告退。

  丁寿仰头打了个哈欠,「若水,折腾了大半夜,你也该困乏了,我命人给你安排客房,去好好睡上一觉吧。」

  杏眼微睐,戴若水道:「那你呢?」

  这困劲儿一上来,丁寿的哈欠便止不住了,泪眼模糊,望着朦胧倩影道:「我当然也回去睡啊……」

  「我和你一起睡。」

  「嗯?」你要这么说我可就精神啦,丁寿瞬间清醒,带着十分窃喜和万分希冀道:「怎么睡?」

  「自然还是你睡床,我房梁啊。」戴若水理所当然道。

  靠,白高兴了,丁寿拍拍脸颊,让自己变得清醒些,「好歹远来是客,哪有让你这客人去睡房顶的道理……」

  「若过意不去,你去睡屋梁,我来睡床。」戴女侠并非死板不知变通。

  丁寿哭笑不得,「那个若水啊,咱打个商量,你看这府里房间许多,你我二人没必要非挤在一间屋子,你看这样,大哥给你拾掇个专门院落……」

  「我不去。」戴若水摇头坚拒,「师父不知何时从天而降,我得寸步不离地守着你。」

  「寸步不离?」丁寿搔搔鼻子,那可麻烦了,二爷想和谁亲近都没法子,这话偏又不能挑明,只得东拉西扯地寻借口,「我要是沐浴你也跟着?」

  「跟着啊,我又不是没见过你光屁股的怪模样。」戴若水嘻嘻笑道。

  「人有三急,我要解手出恭怎么办?」

  「你自便啊,我又不嫌你臭!」戴若水抿唇轻笑。

  丁寿只觉脑子很乱,静下心重新理清思绪,慎重问道:「若水,尊师武功修为如何?」

  「我师父武功自然是登峰造极,天下无敌。」戴若水信心十足地一挺酥胸。

  丁寿自动忽略后面的半句评价,又问:「你我联手可能取胜制敌?」

  「做梦。」戴若水朱唇轻吐出两个字,斜眼看人的鄙夷神情,让丁二爷刹那间竟生出一种羞愧感来。

  「既然你我联手都不能胜过秦前辈,尊师想把我怎样你又拦她不住,我二人形影不离又有何用?」丁寿两手一摊问道。

  「我又没想和师父动武,为何要与你联手?」戴若水美目连闪,大感诧异。

  「不动手?那你怎生让令师不伤我?」丁寿诘问,难不成你大老远是来帮秦彤的。

  戴若水似乎早就思索过这个问题,立即答道:「自然是苦苦相劝,求师父看在我的面上,给你个小淫贼一条生路。」

  「令师若是不肯给你面子,非要我这小淫贼小魔头的命呢?」既然这事早晚要面对,丁寿索性此时便把话挑开,秦彤要是非要和他分个你死我活,就休怪他翻脸不认人,把个什么武林圣人打成筛子。

  「一命换一命,我以死相胁,师父总不会不顾我的死活吧,若……若是师父真的恨到……非杀你不可,那我……最多陪你一道死,让你黄泉路上有人作伴,总该对得起朋友一场了吧?」戴若水凤目凝愁,眉眼难得地添了几许幽怨。

  「若水……」丁寿听着感动莫名,忍不住想要牵起玉手。

  怎料戴若水电闪般退了半步,竖起玉笛点着丁寿胸口,一脸提防戒备道:「怎么?又想捏着人家手不放?此番可不会教你得逞啦!」

  见戴丫头自作聪明的得意模样,丁寿一时无语,只有无奈恨声道:「睡觉!」

  ***    ***    ***    ***

  果然转过天来,陆郊急匆匆寻上门,见面连寒暄也免了,直接当面问道:「敢问缇帅,我母灵柩现在何在?」

  陆郊只是伤神过度,加上身子虚一时没有挺住,睡上一晚人便精神了许多,待回到义庄发现自己老妈的尸身连同棺木都没了影儿,当时就急了眼,抓着看守义庄苍头的脖领子要人,那老家伙当然不肯替丁寿背锅,一五一十说了个明白,听闻是被昨晚那群锦衣卫给抬了回去,陆郊惊疑之余,也唯有亲自登门讨个说法。

  「牧野少安毋躁,且随我来。」丁寿领着陆郊到了宅邸左角门内的一处院落。

  陆郊只见院内灵棚搭就,魂幡灵旗等一应丧事典仪俱皆齐备,一直铺陈到角门之外,不由疑道:「大金吾,这是……」

  「令堂客死京师,已非所愿,如何又忍心令逝者再厝郊外寒酸逼仄之地,丁某斗胆越俎代庖,将令堂灵柩请来寒舍,权作停丧吊唁之所,事急从权,未请首肯,有冒犯之处,还望进士公见谅。」丁寿躬身施了一礼。

  陆郊急忙还礼,「大金吾言重,郊愧不敢当。」

  此时陆郊心中又是感动,又是奇怪,有感的是母亲自尽,他在京中举目无亲,无一妥善处可停灵安置,他身为人子者,自然心焦难安,难得丁寿肯伸出援手,可算帮了他的大忙;奇怪的是他和丁寿似乎也没这般深交,能让人家不避讳地借出府邸为自家办丧事,让他实在摸不着头脑。

  「缇帅高义,学生感激不尽,实不知该如何报答。」陆郊想有些事不妨挑明了说,免得日后这人情还不起。

  「何出此言,丁某掌管诏狱,断案不明,以致进士公身陷囹圄,遭此无妄之灾,心自难安,若非令堂伏阙鸣冤,又得陛下明察秋毫,赐还功名,丁某险些铸成大错,今日种种,不过将功补过,聊慰自心尔。」丁寿云淡风轻,并无居功自傲之意。

  既如此说,陆郊疑虑尽消,再度称谢,待看见颜氏棺木时,不免又是张口结舌。

  昨日里棺木置办得急,陆郊只备下了一口上好赤花松棺材,可眼前棺材木质微紫,纹理美观,且带着一股淡淡幽香之气,显是上好香楠所制,怎不教他惊诧莫名。

  「寻常棺木难配令堂节行,这口香楠木的说来还是有些委屈了……」丁寿慨然一叹,甚有自责之意。

  「不不不,已然足够贵重了,学生代家母谢过大金吾。」陆郊再施一礼。

  摸着温润木料,陆郊百感交集,北人皆以楠木为贵,记得陆家有位叔公,几十年便念着能枕着一口楠木棺入土,最终穷尽一生,也仅得了一口水楠木制的寿材,比母亲这口香楠木差了许多,真是时也命也……

  陆郊将手移向棺盖,想着再瞻仰一番母亲遗容,怎料连推数下,纹丝不动,再一细看,棺盖早被七根子孙钉钉得死死。

  「大人,这……」

  丁寿凑前一瞧,也是大怒,「这帮混账东西办事真是毛躁,吊唁未完,人还未到下葬之时,怎就上了镇钉啦!进士公休慌,我这便命人将钉子起出……」

  「镇钉已下,哪有起出之理呀!」陆郊泪眼婆娑,想着不能亲手为母亲入殓,再忆及十八年来养育之恩,点点滴滴袭上心头,悲呼一声:「母亲,孩儿不孝啊!!」

  眼瞅着陆郊伏棺痛哭,死去活来的模样,丁寿暗道自己是否有些小人之心,生怕陆郊再哭出个好歹,无法向颜氏交待,急忙上前劝慰,令人搀扶着到花厅歇息。

  陆郊在花厅中依旧抽噎半晌,才逐渐平静下来,丁寿犹豫着是否该将实情见告,心里琢磨着该如何措辞,刚才戏演得太过,总不好直接说方才只是个玩笑,哥们你白哭了,你娘她就在我后院里躺着呢,那估计陆郊会扑上来和自己拼命。

  丁寿还没想好,陆郊揩去眼泪先开了口,哽咽道:「缇帅大德,我母子没齿难忘,郊还有一不情之请,不知大金吾可否襄助?」

  「进士公但讲无妨。」

  陆郊迟疑着道:「陛下赐建贞节坊,家母却先而亡故……」

  丁寿老脸一红,「贞节坊之事确是丁某思虑不周……」

  「哦?原来缇帅与学生想到一处。」陆郊转悲为喜。

  什么叫想到一处?就算你怨二爷多事逼得你娘上吊,可有必要表现这么明显嘛!丁寿心里这个腻味,心头有愧是一回事,被人当面指点可就是另一码了。

  陆郊却没察觉丁寿不快,兴冲冲道:「大金吾乃天子近臣,学生斗胆恳请大人向陛下进言,收回贞节坊……」

  「唉,进士公当知君无戏言……」能收二爷不早就收了,何用你来多嘴,奈何刘太监不允啊,丁寿心中哀叹。

  「大人万勿误会,学生并非有心驳回圣意,而是如今家母自缢殉节,已非」贞节「二字可表,想请大人代为奏请朝廷,改表」贞烈「,以彰其行……」

  ***    ***    ***    ***

  「节妇改为烈妇?」刘瑾微微翘起的嘴角挂着一丝嘲弄,将陈情手本往旁边随手一丢,「陆郊还真敢想啊……」

  「痴心妄想!」丁寿毫不客气地呸了一声,「他老子都死了多少年啦,颜氏这当口上吊,挨得上嘛!」

  「嘴是两张皮,挨上挨不上的还不是看怎么说吗,你不也说那颜氏自言早有殉夫之心,只是顾念幼子,才挨到今日……」刘瑾淡淡一笑,「也算圆得过去。」

  听老太监似乎口风松动,丁寿不解,「您老莫非还有成全之意?您向来对这种事可是不上心的?」

  刘瑾微微摇头,「妇人孀居不易,高皇帝之时便多有明旨,亡军之妻有欲改嫁者听其亲长而行,可这百十年来民间为夫守节之风仍是愈演愈烈,咱家封驳各地所请旌表,便是不愿助长此风。」

  「那这颜氏……」

  「朝廷表彰素来贞节者多,贞烈者少,陆家门里能出来一个,当能为全族增辉不少,颜氏死里逃生不易,便不要让她再背负骂名了,这件事咱家来办。」刘瑾仰天一声喟叹,仿佛心中思绪万千。

  老太监竟这般心思细腻地替一个民间妇人着想,丁寿惊诧之余,躬身道:「小子代颜氏谢过公公。」

  刘瑾拍拍丁寿肩头,脸上似笑非笑:「听你盛赞过颜氏品貌,如今人在你府上安顿,你可要好生照看,别弄出什么煞风景的事哟……」

  老太监话里有话,丁寿被说中了小心思,尴尬不已,强笑道:「公公说笑,小子安置颜氏,只是为了弥补金殿之过,并未敢动其他心思。」

  「是吗?」刘瑾一扬下巴,向外示意道:「那个丫头呢?你可有动别的心思?」

  丁寿顺着刘瑾目光看去,只见厅堂外戴若水正饶有兴致地围着庭院中的仿古铜灯打转,不时用玉笛轻敲灯室,一副好奇宝宝的娇憨模样。

  丁寿也不禁莞尔,「那是山西副总兵戴将军家的女公子,与小子有过几面之缘,来京师做客的。」

  朱允炆的身份太过敏感,丁寿没敢讲出天地仙侣寻他麻烦的事情原由,只是随口编个借口敷衍,刘瑾听了冁然而笑,「你哥儿倒还真招女人喜欢……」

  「公公见笑。」丁寿尽量让自己笑得不过于忘形。

  「男女之事只要你情我愿,无伤大雅,咱家也不是什么迂腐之人,只要不出格,你随意便了,」刘瑾目光再度投向堂外,面露欣赏地颔首道:「那女娃儿目秀神莹,精华内蕴,内功心法该是玄门正宗,你好好相处,来日也能多个臂助。」

  「都听公公吩咐。」丁寿托着下巴也是一脸坏笑,帮不帮忙的无所谓,床上听话就成啊。

  戴若水似乎察觉到二人目光,俏脸一转,见二人都在看向自己,娇声嗔道:「小淫贼,你的事办完啦?」

  倒霉孩子,不能给二爷我留点面子么,听到这个称呼,丁寿顿时一脸窘态,「公公,我……」

  刘瑾挥挥手,呵呵笑道:「去吧。」

  丁寿又行了一礼,在院中与戴若水会合,齐齐向外行去。

  看着二人携手并肩,有说有笑,刘瑾脸上也是一派欣慰笑容,待转过身来,瞥见案头陆郊再度为母请旌的陈情时,面色顿又沉了下去。

  「谁怜长夜正春深,自有人言可铄金。阳间何留一分地,听取万千节妇吟……」刘瑾伫立廊下,曼声轻吟。

  注:「中人之家,或岁久不能举,则丧礼之敝也。」(道光《休宁县志 》)

  「泾邑风俗诸条略,……敝俗相沿大端有三,曰停葬,曰溺女,曰健讼。」(《嘉庆泾县志》)

  「徽尚风水,争竞侵占,累讼不休。如洪包、方惟一等多案,结而复起,历年未已」。(明 傅岩《歙纪》)

  凡故军之妻,在营守节及愿还乡者倍与优给,冬寒加给薪炭,其欲改嫁依亲者听。

  凡军妇夫亡无依者,皆送还乡。其欲改嫁依亲者听,于是愿守节者凡四百五人,命官给衣粮赡之终身。(《明太祖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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