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建宁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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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什长是个存在感相当逼人的女子,五官棱角分明,身材高大健壮,目露精光,气质干练,只是实在称不上漂亮。若说同样不符中原秀丽温婉审美的秦宓是容貌凌厉中带有侵略性的美丽,路欣便只剩下精悍刚硬这个印象了。不过她身穿宁王军制式的皮甲,外披青色棉袄与灰棉长裤,腰间别了把长刀,倒是精神饱满,威风凛凛。她站在那卫兵身后,气场的差距简直像是公司领导和实习生之间那么大。

  虽然团队契约和脑海中的超越空间信物告诉我,面前这个女子就是我的好队友颜君泠,但见到她风格如此不同的他我还是让我愣了一愣。

  直到身旁的唐禹仁一气呵成地抱拳行礼问好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露出一个同样真挚的笑容:「好久不见了,路姐。接下来麻烦你了。」

  颜君泠环视一圈,目光在谭箐、梁清漓、与薛槿乔身上逗留了片刻后,挥手道:「都有路引吧?」

  我们依次取出路引让那个卫兵检查。他草草地看了几眼后,便塞回给我笑道:「好了。路什长,没问题了。」

  颜君泠点头道:「谢了。张云,是吧?三天后咱们城卫队要一起去喝酒,可别推脱了。」

  张云面露喜意地说道:「是的,一定的,一定的,多谢路什长。」

  入了城门后,谭箐毫不客气地给了颜君泠一个大大的拥抱道:「想死你了,路姐!」

  颜君泠亲昵地拥着她,在她耳边悄声道:「你们两个可够拖的,我可是一个人在这儿呆了四个月啊!」

  我讪笑道:「怪我,怪我,咱们找个地方说话,我给你介绍一下此行的同伙。不过乍看我都没认出你来,你的他我天赋异禀,一看就是练武奇才哈,现在有没有二流水平?」

  「就知道你会忍不住开侃。」她白了我一眼,拉着谭箐的手大步流星地开始往城内前行,「跟我来吧。」

  我在两人身后,与旁边的唐禹仁一样,隐晦地在四处打量建宁城内的景象。比起越城和汴梁这两座千年古都,建宁的建筑少了几分时光沉淀的厚重感,但楼群规划得十分整齐,也相对来说更新。尤其是很多临近城门的府邸和小楼,明显是新建起的,上次来建宁时都没有印象。看起来宁王除了打仗之外,自家地盘拆迁重建的工程也没落下。

  虽然离上次来建宁已有两年了,期间更是发生无数大事,但这座富饶的商业重地表面上并没有受到战事的太大影响,街道上行人商贩川流不息,人声沸腾。饶是一队又一队的青衣卫兵巡逻而过,也没有任何人对此有所反应。

  颜君泠领着我们来到一条安静的巷子,打开了一座小院落的大门。里面空间不大,虽然稍显冷清,但五脏俱全。颜君泠招呼我们在堂屋里坐下,将地炉的火点着,并且开始烧起水来,准备沏茶。

  我啧声道:「这不过得有滋有味的嘛,巡检队的待遇这么好?」

  「呵,这是我升上了什长才有的待遇,还得付房租呢。这就见得到待遇差距了,同样的武功和职位,如果我加入青莲力士之军,这样一个院落,哪怕不能在城内配上,也至少能在城郊分到个自己的宅子。」颜君泠在我身旁坐下,然后对其余的人示意道,「好了,这里可以安全说话,介绍介绍你的伙伴吧。」

  我对上唐禹仁眯起的双眼,安抚性地挥手道:「放心吧,路欣是我生死之交,跟三妹一样,都是我绝对信任的人。」

  颜君泠对唐禹仁微微笑道:「事先声明,你们这行人的底细我也猜得出几分。虽然他们对我师门有所要求,但我与宁王军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也不想装作自己有尤其想要针对他们的原因,所以大概是难以凭此赢得你们的信任的。不过,我确实与这人是至交好友,所以他若是让我跟宁王军为敌,那我也只能弃暗投明了。」

  我插嘴道:「可别听这人瞎说,她才是我们三人中最有领导风范的主儿。」

  我的插科打诨令本就不是很提防的梁清漓笑出声来,便是薛槿乔与樊胜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来。唐禹仁的表情缓和下来,点头道:「我相信阿良的判断与眼光,也相信他的朋友。唐禹仁,玄蛟卫。」

  「幸会,路欣,洛水门弟子。现在也是建宁巡检队的什长。」

  我依次将众人介绍了一番,注意到颜君泠的目光在梁清漓与薛槿乔这两人身上流连了几秒,心知这女人肯定是八卦心被点燃了。

  她看准薛槿乔说道:「这位便是震惊天下,生擒右护法的昆仑高徒,碧华手薛槿乔吧?你亲自到此,必有十分要紧的任务在身。若是信得过我的话,可以说说你们在找什么。我在本地有几分门路,或许可以帮忙。」

  虽然颜君泠早就在群聊中将这次的任务里里外外了解透了,但还是得做出姿态来。

  薛槿乔谨慎地思考了片刻后,答道:「确实如此,幸会,路什长。我们此次冒着风险来到建宁,是有一份公私兼并的任务在身。我们在寻找韩良的娘子,梁清漓的师父,花间派长老『冷蔷薇』林嫣然。据说她最近出现在建宁,不知你是否有些路子,能助我们找人?当然,一切需要低调行事,我们在宁王军心腹之地,万万不可泄露身份。」

  颜君泠颔首道:「花间派么?我也许有些门路。近日里,城内可是暗流汹涌,人心不宁。不仅仅是因为青州之役右护法被斩,濮阳遭受猛烈攻打的消息传了回来,据说,还因为花间派与宁王府的高层生了矛盾。」

  唐禹仁沉声道:「路什长消息十分灵通,正是如此。我们寻找的那位花间派长辈是弟妹的师长,也是能助我们探究如何击败叛军的关键人物。可惜军部探子在建宁寸步难行,仅能获取些许民间流传的边角料,无法探究真正重要的情报。」

  颜君泠似笑非笑地说道:「便是连朝廷无孔不入的黑鸦探和玄蛟卫都难有建树,唐兄何以觉得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巡检队小卒,能帮上诸位?」

  唐禹仁双手交叉在身前,神色平淡:「我对你并不了解,自然难以谈起信任。不过,我信任韩良,他也从未令我失望过。既然他觉得你能够帮助我们,那你就必定有恰好能够起到作用的非凡之处。」

  颜君泠失笑道:「没想到他倒是交了个不错的朋友。你的猜测没有错,我确实在关注着过去半个月里这两大势力之间发生在表面之下的争斗。说是争斗其实也不适当,毕竟比起指挥着诸多府上高手与青莲力士的宁王府,花间派虽然在过去数年多出了不少高手,但还是不够看的,一天之内便被彻底镇压了。」

  「据我所知,虽然两者在过去的数月里有些小摩擦,但并没有什么值得为之决裂的矛盾。没想到啊……右护法被擒的情报传回来的第二天,宁王府便颁发了新政,大幅度增加了讲武堂的学员量,强制所有十四岁以上的男女都必须逐步入堂测试资质,学习武功,并且规定建宁、应天、怀化境内所有习武之人必须与本地官府登记,收编入军。」

  唐禹仁皱眉道:「他是想要将顺安所有可用的武力都聚集起来,填充进大军里?也是,虽然短时间内无法训练出纪律严明的军队,但有了冬季的缓冲,哪怕只能多练出几十上百个三流武者,也足以左右一场关键的战役。更遑论,他们拖得越久,这份激进的政令便会催生出越来越多的青莲力士。花间派是因此与宁王府闹矛盾了?还是另有他因?」

  颜君泠缓缓点头道:「关键在于登记境内所有习武之人的这条法令。这不仅是号召,更是命令。你们进建宁时别看好像轻轻松松的,那是因为我带你们进来了。城墙的巡逻队是除了内城核心地带之外高手最多,守备力量最雄厚的治安军,为的就是看住本地武者,不让任何人逃走。无论是花间派高手,还是对这条政令不满的闲散武林人士,在建宁这儿,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其中花间派的高手被委以重任,需要亲自过目所有与登记的武者,为他们测查资质。」

  梁清漓这时掩嘴惊讶地说道:「她们在濮阳时也有类似的职责,但是主要是为了控制住可以劝降的官员。并且筛选出适合修习牝牡玄功,色相资质优秀的青莲力士人选。宁王府莫非要为整座城池都测查色相?这也太,太……」

  我苦笑着为自家娘子一时找不到形容词来描述的这份行为添上了注脚:「也太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了。什么叫兴师动众,什么叫黔武穷兵啊。而且没猜错的话,这是宁王府蓄势已久的举措。花间派这是被他们推出来在火上烤,逼着唱白脸去了啊。不照做的话,便是给宁王一个借口对付她们,硬着头皮去做了,便分担了这份政令的一半火力和武人的怨气,随时可以成为被献祭给群众的牺牲物。这一手借刀杀人够狠的,但是宁王府是准备彻底抛弃花间派了么?为什么一下子转变这么大?真要兔死狗烹,现在还远远未到时间吧?」

  这其实才是最大的问题,也是给了我们趁机离间的来由。但哪怕因此获利了,我也始终琢磨不透宁王府这么做的原因。所谓对手才是最了解你的人,我自认在对上青莲教和宁王军这么多次,也磨练出几分心得了。宁王从数年前开始筹谋起军反叛,图谋之广,隐忍之深,不愧为一代枭雄,无论是手段还是决策都属于上上之选,所以为何会在这时候犯下这种在我看来重大之极的错误?

  这个问题便是唐禹仁也无法解答。颜君泠只是耸肩继续道:「明面上虽然一切如常,但暗地里也有不少人在讨论此事,什么乱七八糟的猜测都有,真真假假难以分辨。有人说花间派地位在宁王军中太高,这是宁王刻意敲打她们的方法。也有人说,濮阳战役还未结束,顺安便多了大批出逃的花间派高手,这是对她们临阵逃离的惩罚。甚至有人说这是因为宁王觊觎凌秋函的美色却被拒,因此将怒火发泄到整个门派上。」

  唐禹仁问道:「不知路什长认为哪种说法最接近真相?」

  「花间派的弟子原本在建宁地位极高,游离于真正的战争厮杀之外,而只是起到维持秩序,提供后勤等作用。然而新政令下,所有宁王府麾下的武人都要听命上战场。哪怕是地位超然的花间派人士也不得不被填充到大军当中。关键是,连炉鼎派那些作风不羁的女弟子都要听从命令,自行寻个军中的如意郎君助长大军实力。考虑到这份落差,也许是与她们原先指望的待遇不一样,引起了不满吧?」

  颜君泠似乎想到什么好笑之事,摇了摇头道:「不过,据我所知,那个听起来最荒唐的,宁王觊觎花间派掌门的传闻,未必是完全的奇闻轶事。听说宁王本人确实有意与凌秋函双修,只是她从未对此表态过。不过真要因此就压迫整个门派,倒是不符我所了解的那个大人物。」

  「原来如此,这确实是十分宝贵的信息,多谢路什长告知。」唐禹仁沉吟道,「知敌如知己,方能制敌取胜。今下来到建宁,除了寻找冷蔷薇之外,刚好可以探究一番叛军的内部机关。阿良的问题也是我难以回答的疑惑。」

  颜君泠将身前的热茶嘬了几口,微笑道:「我待会儿得回到岗位上继续巡逻,你们可自行出去探索,只是低调点,小心勿要引起有心人的关注。我会接触几个我常用的线人,看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来。」

  眼看众人放松下来,准备歇息一阵再出门,颜君泠稍作整顿便起身出门了。临行前,她隐晦地向我使了个眼神,我便会意地与她一起出门。

  「怎么了?」我们掩上门后,站在小小的院落里。

  颜君泠悄声道:「林夏妍的下落,我可能有些头绪了。」

  我吃惊地问道:「这么快?你效率可够高的!好家伙,才半年不到就已经混成建宁一霸了是吧?」

  面对这份赞美,她出乎意料地没有露出标志性的自得,而只是皱了皱鼻子:「她自从销声匿迹之后,再没有冒头,我也没有办法找到更多的东西。可是几天前出乎意料地浮现了她的线索,我昨天才收到消息。但是我不认识这个人,也还没有机会去核对情报,所以等到你们来了才提起此事。你肯定猜不到她也许会出现的地方。」

  「在哪里?」

  「在内城的讲武堂里,却不知是新开的,还是原来就有的那几家。」颜君泠似笑非笑地答道。

  我大吃一惊:「什么!?那岂不是能够轻松与她连上线?太好了!」

  颜君泠摇头道:「没那么简单。宁王府一直在筹备着新的讲武堂,这座刚竣工的讲武堂是一个月前刚建好的,也是内城规模最大的讲武堂。我的线人告诉我,里面有不少新导师都是花间派的弟子,因此林夏妍也有可能在那里。这地方高手如云,机关重重,为的就是盯着这些不归心的高手。」

  我疑惑地说道:「武功修行,一个轻微的差错便能铸成无法挽回的大错,必须小心又小心。哪怕是同派的修习者也未必能在细微之处及时辨认出不对,宁王府不怕她们这些人往内容里掺沙子,练出问题来?」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已有师门武功和军中职位,没有理由去加入讲武堂。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安排你们进去,看看林夏妍是不是在其中。尤其是你和梁清漓已经修习了牝牡玄功,应该能很快就见到花间派的导师。」

  我感慨地拍了拍颜君泠的肩膀道:「太可靠了,君泠,太可靠了。有你这样的队友就一个感受,安心!」

  颜君泠白了我一眼道:「我够兢兢业业了吧,队长?你们俩把我晾在建宁快四个月了,如果不是有团队契约开群聊,我都得疯了。」

  我陪笑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一切罪过都在我,谭箐只是为了帮我忙而已。等咱们回到现实了你有什么事我随叫随到,绝无怨言哈。」

  「这话我可记住了。听谭箐说你与你媳妇摊牌了?」公事说完了,颜君泠没有放过我的意思,立马转火私事。

  我叹了口气道:「是的。我将自己的来历,将西联,将艾莉克希丝与奥丽维娅,都告诉她了。」

  颜君泠失笑道:「这么轻易地就露底了,我该说什么好呢?提起这个话题一定不容易吧?」

  我诚实地说道:「是的,那是我一生中做的最痛苦的一件事,比那些生死战斗都更艰难,更让我惧怕。但是这么做了之后,我才感到自从我们降临西联之后,第一次卸下了些许负担。」

  颜君泠看了我一阵,有些钦佩地说道:「你呀,庸人自扰,但是我竟然能够理解你的纠结。哪怕是犯错了,能够坦荡地面对自己的错误请求谅解,也需要勇气的。我若是你,也许做不到你这个地步。」

  「我是个不称职的夫君,但至少在诚实对待爱人这一点,也只有这一点,我没有对不起她,对不起自己。」

  「是的呢……」颜君泠缓缓地点了点头。

  颜君泠与我交代完注意事项之后,出门继续值班去了。我们则各自分开来有的放矢地在建宁城内试图搜集信息。樊胜没有与我们一起,而是找了家茶馆坐下,准备接触一下本地消息灵通的江湖人士和茶馆客人。

  由于颜君泠明日会将我们送进内城的讲武堂作为新一批的学员,我原本准备进内城提前踩点观察一下场地的,却被她告知内城的管束比外城严格许多。从我可以观察到的细节来看,建宁的外城警卫力量与燕京,汴梁等大城市相比只是少胜一筹,但据说内城是真正的铁桶,进出都要有宁王府颁发的通行证才能不被拦下驱逐。

  既然如此,我们几人便先走向外城离颜君泠家最近的讲武堂,一路上仔细观察着建宁的点点滴滴。

  哪怕是四季如春的东南,在十一月底的如今也并不温暖,因此路上的行人,商贩,均是穿了好几层衣物。让我觉得十分有意思的是,从颜君泠家的小巷来到主干道,是略微老旧的青砖路,但主干道却是宽敞平坦,明显是近几年才铺下的石板路,而不像汴梁那样,凹凸不平的小坑小槽到处可见。

  这石板路虽然整洁平坦,但也容易打滑。因此偶尔路过几辆马车和牛车,都是放缓了速度行走。如果整座城市的主干道都是这么新的石板路,那可不是小工程。

  「官家公告!本月最后一批入学的讲武堂学员三日内必须在银杏路官署登记,违者罚银钱三十两!」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热闹的集市外立着一张木制的告示板,旁边站着两个身着衙役服的男子。其中较为年轻的那个青年应有内功在身,对着来往的人呼喊官府公告内容时声音虽然无法盖过喧闹的人群,但也能令周围十丈内的行人听得清清楚楚的。

  梁清漓在我耳边悄声道:「奴家很少见过专门派人驻在告示板旁通知居民的做法呢。」

  我同样轻声回答道:「是的,但是这也是种相当有效的做法。大部分的百姓都不是识字的,哪怕贴了公告也得有人对他们读出来。现在直接派个人站在这里,如果有问题的话,也许都能直接向他们询问。」

  梁清漓看了看腰佩朴刀的两位公差,稍稍摇头道:「哪怕这是宁王府的意思,奴家也觉得不会有多少乡民们会敢向衙差问问题的。」

  唐禹仁则是评价道:「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无法歪曲宁王府的公告,确保政令会被正确地传达到下层。近些年来,朝廷也在考虑添加除了衙门和城门之外,更多能够宣传官府公告的岗位。」

  无论是废除花间派高于其他派系的地位,还是这种行政方面的小细节,都是宁王府在加强、集中自身权力的迹象。这有多少是筹谋已久,多少是受到青州战役失利的刺激而生出的反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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