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十一折、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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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蒙面的五人中频以白绢掩口、低声轻咳的俊秀公子,出自湖阴暗器名家“细雨门”,以他的眼力都没能看清少年做了什么,这手易形移位的本事直若妖法,余人震骇可想而知,以致过了半晌,才意识到少年所报家门,是何等的不可思议。

  账房模样的中年人眉眼一挑:“我听说奇宫宫主是西山韩阀来的质子没错。

  你见过么?”却是问那名披头散发、背负毡笠的浪人。浪人摇摇头,目光不离庵前少年,低声道:“毛族做不了鳞族的头儿,事有蹊跷。”天鹏突然叫起来:“韦长老也来了么?韦长老,小道在此,还请……请长老现身一见!”将金钱剑插入后领,团手抵额,长揖到地。“道鏸”之名响遍断肠湖南北两岸,众人惯见其目中无人,从未见他恭敬若此。但天鹏可不是初出茅庐的楞头青,尽管“事有蹊跷”,但眼前少年与龙庭山关系深厚,应该是可以确定的。

  应风色所能仗恃者,仅有心搏二十数内的高速异能,以及应无用操盘的“无界心流”。赤龙漦再神奇,在言满霜和严人畏手下都尝过苦头,一敌十四太不实际;用来抢马诱敌或许可行,但上得马鞍,后头就不归赤龙漦管了,便能将众人引了开去,应风色也没有甩脱的把握。

  想来想去,只能拿来唬人。

  韦太师叔大半生深居简出,未有浑号,同山下寻常百姓往来还多过阳山同门。

  老人在风云峡外识得的山上人,早死得一干二净,若非为了刻墓碑,应风色翻出老人收藏在屉柜深处的少量简牍,甚至不知韦太师叔叫什么名字。

  老人唯一对他和龙方说过、主角是他自己的江湖轶事,就是修理了个名叫天鹏的、跩得二五八万的青壮道士。

  应风色对“鏸”字的揶揄讽刺,原封不动地搬自当年韦太师叔把天鹏揍成狗,跷脚坐于背上敲他脑袋的训斥内容,虽非一字不差,怕也相去不远。

  这场惨败彻底改变了天鹏道人。他费尽工夫打听,但谁也不知道龙庭山有位姓韦的高手;风云峡出了“琴魔”魏无音、“刀魔”褚无明,更别提惊才绝艳、技压阳山的“四灵之首”应无用……上溯至寒字辈的前辈高人、记名入室等,就没一个姓韦的。

  “……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天鹏记得那人对他如是说,微温的旱烟锅敲完屁股又敲脑袋,明明极是折辱人,回想起来却是敬畏大于愤恨,可能是他比一苇航的师长更像乡下老家的长辈之故。“风云峡……不,在阳山九脉的同辈中,我是本事最低微、最不足论道的边缘人,你若觉天地太小、自己又太大时,不妨想想我。”

  败战之后,天鹏道人发愤练功,终成一苇航有数的高手,天门龙跨海强势杀入两湖城地界时,他能在武力上得保不失,分庭抗礼,最后将外坛悉数逐出,皆拜这“天地太小时想想我”的教训所赐。

  应风色一见他说话的口气神态,便直觉想到韦太师叔——当然韦太师叔年轻时是美男子,就算老了,也比他好看一百倍不止。天鹏只学到夹枪带棍的俚俗声口,远不及老人机锋冷峭,形似而神异,但会想模仿到这种地步,对老人的敬意不言可喻,恰可利用。

  听得天鹏之言,应风色怡然道:“禀道长,敝脉韦长老仙逝多年,遵他老人家遗命,并未对外发丧。本座还记得,韦长老听说道长将紫星观龙跨海一党逐出两湖城时,特命人温了酒饮,对着雪景击棂笑道:”好打杀!’“天鹏田鼠般的瘦脸上露出欢容,尚未笑开,又连着眼底水光抑下,整襟再拜:”多谢宫主相告。

  龙庭山外人去不得,敢问韦长老大名尊讳,我在本门太苍观中设坛祭拜,送他老人家一程。有几句深藏多年的话,想要同韦长老说。“应风色点头。”道长有心。我太师叔祖之讳,上‘物’下‘移’也。“

  天鹏一怔,蓦地仰天大笑,声动檐瓦,远远传出,似千鸮齐鸣,既鸷且悲;笑着笑着,眼角忽淌下一行泪水。

  ”原来是物字辈!哈哈哈……居然是‘物’字辈!哈哈哈哈!“

  ”韦太师叔“本来就是应无用、魏无音等人所称,应风色与龙方飓色没有耆长手把手的引上山,跟着福伯等下人一通胡叫,但韦物移不以为意,说不定还会为年轻了一辈而窃喜。物、寒两辈凋零,山上对这位不曾佩过鳞绶的耄朽老人姓谁名啥,自是毫不关心。

  天鹏道人这声”宫主“一出口,同伴中便有质疑,须不好当他的面说。蒙面首领自不能轻易揭过,舍了金一飞越众而出,随意往应风色储之沁身前一站,即如岳峙渊渟,应风色忽有”我打不过这厮“的强烈之感,抑住转身逃跑的冲动,极力保持从容。

  蒙面人抱拳一拱。

  ”宫主有何见教?“

  ”玉鉴飞和惟明师太俱是鳞族之人,相信诸位武林同道也很清楚。“应风色微笑:”我阳山高手在此盯梢近旬,大致掌握妖女动向,若非今夜各位忽至,本座预备在这一两日间动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既是鳞族家事,可否请几位卖奇宫个面子,交予本座发落?“

  蒙面首领打量他一会儿,忽然失笑:”顶了张毛族面孔,却口口声声的鳞族,也是够怪的了。“余人皆笑,眸中面上殊无笑意,望之益寒。只天鹏不忿道:”老四你要这样说话,全当江湖规矩是屁了。“那首领微微举手,示意他噤声,转头扬声道:”老九!“

  泼剌剌一阵拍翼响,一头夜枭从天而降,黄爪长伸,箝落于浪人高举的左臂。

  斗蓬背笠的黑衣浪客伸出右手食指,轻抚夜枭额眼,就着月光一瞧,他食指戴了枚扳指似的物事,材质应是铜铁一类,无甚出奇。

  奇的是扳指伸出的第一、二节指头,非是肌色,而是雾蒙蒙的乳白,通透不如水精,又比玉石色浅,居然是雕得维妙维肖的义指,靠着那扳指似的金属粗环连接指根。

  浓发披覆的浪客垂落眼帘,原本不住轻转细颤的猎禽忽然凝住,须臾之间,雾丝水精雕成的义指依稀亮起,人鸟同时回神,壮硕的夜枭急急振翼,转眼便没入夜色中。

  ”他说谎。“浪人语调平板,不知是毫不意外,抑或意兴阑珊。”周围没有埋伏,只不久前有个年轻姑娘由后门潜入,肯定不是奇宫的。“

  (居然有能跟鸟说话的家伙!这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能贮存和读取人心的宝物,此世并非不存,如价值连城的飞廉珠据说就有这等奇能。制成那半截义指的,极可能是近似之物,浪客既有招来野禽的能力,借此读一下它们的见闻似也合理。

  他连”有个年轻姑娘潜入“的事都说中了,绝不是扮高深的骗子郎中,应风色见蒙面首领眸光一霎转狠,心知破局,半点时间都不浪费,立刻发动赤龙漦和”无界心流“,在周遭几乎停滞的高速时区里一把抄起储之沁,猛往庵内扔去!

  飞出的绿裳少女像被丝线吊在半空中,虽较诸物为快,在应风色看来,却是能好整以暇将她剥个精光再穿戴回去的程度。高速异能加诸在她身上的结果,无论储之沁摔在哪儿或撞上什么,很难不折颈碎脊,香消玉殒。应风色须赶在坠地前将她接住轻放,避免救人反成了杀人。

  但这总比带着她移动更方便。在高速时区内,重量质性皆未改变,发动赤龙漦前打不破的墙壁、提不起的重物,发动后依然如此。高速只会使你撞上墙时碎得更细致,或把断臂留在重物上而已。

  他谨记着前两次的教训,绝不徒手与敌人接触,距他二人最近的蒙面首领这两足未移,靴底激尘缓缓扬起,双拳捣出。应风色认不出这起手,非因太精妙,而是太平凡,却不敢有轻视之心——这人发劲连腰胯都不动,激反靴尘高至小腿,造诣何其惊人!

  视线所及,首领身上连柄匕首也无,应风色想捅他一刀都没门,心搏已数到第五,只剩十五下的安全裕度。

  还有时间。应风色小退半步环视战场:不计首脑,七名恢复视力的蒙面人各擎兵刃,奋力迈步;五名露脸的数字排行之辈,只天鹏没有动作,其余四位连同那老十三纷纷自刺客间穿出,轻功更胜不止一筹。

  那拿白绢的俊秀公子俯身如鹰,几与地平,在一片静止的高速时区中移动得最为明显,甚至快过了抛飞的储之沁,竟是轻身功夫最高的一个。轻功暗器不分家,他逆风扬起的大褂之内有四排革袋,密密麻麻插着飞刀、飞匕、棱脊尖刺等暗器。应风色大喜:”……天助我也!“飞步窜至,拈出一柄棱刺朝公子掷出。

  飞刀脱手后凝于半空,对正白绢公子的两眼正中,他还特别朝刺尾点了一下,替它加加速,眼看离眉心已不足一尺;要不是考虑到距离不够,无法让飞行之物保持前进,应风色实想直接扔在那张俊脸前,让他连闪都没得闪。

  覆面首领、和尚、浪人还有账房先生,再加上言语诙谐的老十三,这五人是敌方阵营最棘手的点子,偏偏散得极开,而应风色只剩十下心搏的时间可用,赶紧拈出几柄飞刀满场飞转。

  十四……十五……十六……十七……

  过大的场域和过于复杂的操作,远比他想像中更费力也更耗时。

  首领离庵门最近,故留在最后处置,老十三躲得最远,不得不放在倒数第二。

  念在他捧哏逗哏的争取了不少时间,应风色把飞刀朝老十三皮粗肉厚的左肩一扔,点尾都省了,忽见他腰后斜斜系了个狭长的匕首皮鞘,左大腿和两脚靴袎都有相同的隐密设置,居然夹带四把长匕,只腰后皮鞘是空的。

  应风色猛然转头,顺着悬浮的沙尘间、若有似无的淡淡行进痕迹望去,离鞘的长匕不知何时已飞到庵门檐影下,距将被抛入门内的储之沁仅七八尺之遥!

  (混账……王八蛋!)

  老十三和身经百战的严人畏、言满霜一样,在意识到少年身负”移行换影“

  的高速能力之后,对即将爆发的战斗进行了预判;抢先掷出匕首,应当是为了封住应储二人的退路,料不到应风色的速度远甚于此,到此际才发现。

  心搏刚数过了第十九下。应风色来不及料理这个狡诈之徒,掉头急追,转身的瞬间脚踝一痛;赤龙漦发动之际,痛感会被降至几乎察觉不到的程度,然而这回的运使,却涵盖了大范围的移动和小角度的趋避回转,身体被迫在两种相悖的运动型态间切换,负担之大不言可喻,可眼下也顾不上了。

  他从老十三所在处直冲庵前阶梯,至首领斜前方时脚下不停,将仅剩的两柄飞刀朝他下腹间掷去,以避开首领双拳;点足跃上阶台,忽然一股巨力撞至,像被疾驰的马车撞个正着,以他的速度之快,也被削下大片连着油皮的背衫衣布,身子一偏,失速撞于阶顶,撞得砖石迸裂,碎砾溅扬!

  落地的刹那间,倒栽葱般的应风色看到先前扔向蒙面首领的两柄飞刀,在黑衣男子身前偏开,由其反弹偏转的路径,几能描绘出双拳吐劲的轨迹,而一路扩张成磨盘大小的拳劲末端所指,正是他方才跃起处——原来在高速时区中除了自己,还有一物是行进如常的,就是内力。

  武学中本有”发在意先“的说法,盖指在武者动念前,内息已自行感应气机,相因而出,是极高的境界。若要解释成”内力的反应快于意念“,似也不是全无道理——赤龙漦以血髓之气发动,正是高速行动的基础,内力有相近的质性也能说得过去。

  他在坠地的瞬间发动青龙漦,护住撞击点,仅被疼痛剥夺了极短的意识和行动力,急催血髓之气,再次发动赤龙漦;被淡化的痛感仍教他挣扎了近两拍心搏才撑起,起身时惊觉动作迅速趋缓,就像头一次使用时,在高、低速两个时区切换的感觉。

  他毕竟没有连续发动赤龙漦的成功纪录。无间断的运使,显然无法维持稳定。

  已没时间挥开飞匕了,应风色抢在血脉鼓动的异感消失前窜入庵门,稳稳将储之沁横抱在怀里,时间的流速就在这一瞬恢复正常,左肩胛一痛,飞匕已入男儿肉中,余势所及,掼得他向前仆倒,危机却尚未解除。

  无乘庵外,明显更强的和尚、浪客、使暗器的白绢公子和账房先生,还有被称为”老十三“的蒙面黑衣人等齐齐一顿,或避或接,公子甚至疾行倏停、一个弓腰铁板桥向后折落,才狼狈闪过自家暗器,反被七名刺客超前;蒙面首领更是长驱直入,跃入庵门,拳如雷落,呼啸着往地上的应、储二人招呼!

  千钧一发之际,一条黑影横里杀入,以拳对拳,”砰!“一声巨响,蒙面首领顺势倒纵,欲化消拳上刚力,岂料来人也跟着跃出,两人半空换得几招,四爷借力跃回到空地中央,落地时倒退两步,险些顿止不住;忽觉夜风微凉,一摸脸上空空如也,黑巾不知何时已被对手摘落。

  庵前的拳脚呼喝突然消失,七名刺客全躺地上,来人满脸于思,食指转着他的蒙脸帕子,伸脚由左到右,蹂踏死狗似的点过地面七人,懒惫笑道:”飞星化四门的‘掌星判命’金一飞,黑罴山‘霸枪’彭胜威,湖阳三千太乙军的‘飞将’华高魁,这几个勉强过得去。至于那两柄打烂的虎头钩嘛……原来如此,连‘双钩’贾涟这种独行大盗都找了来,四爷也是穷途末路,拿死马当活马医了。这会儿连云社邀人入伙,不避拐瓜劣枣了都,可叹可叹。“

  那被摘了覆面巾的首领,正是”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四、以”屹天秀岳“之名威震断肠湖南北岸的乔归泉。

  乔归泉在两湖人面极广,认得他的人着实不少,不得不蒙面。他记心甚佳,几乎过目不忘,这名武功难测的落拓汉子却十分眼生。”掌星判命“金一飞这种货色倒下了便罢,真正的骨干兄弟一人不缺,犹操胜券,冷哼道:”尊驾何人?

  有何目的,不妨划下道儿来。“落拓汉子笑道:”我盯马长声忒久,想必他早已通知你,让你小心提防,你居然能问出这种问题,实在废得可以。虽说物以类聚,也不能不厚道,四爷招募这些个两湖城的地头蛇,说干完这票就带他们入连云社,补上‘十三神龙’之缺时,有没提到贵社折旧勤猛,动辄出缺,不是什么好门道?“

  乔归泉忽明白他是谁了。

  此人与雷万凛暗中配合,弄垮他二哥”笑遮天“雷彪,然而行事隐密,直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乔归泉相救无门,未能亲见本尊;事后撇清推诿唯恐不及,更加不会去招惹,不意今夜在此见得。

  ”……原来是你,叶丹州!“

  ◇◇◇见叶藏柯赶到,应风色终于放下心来,紧绷的精神一弛,肩胛随即剧痛起来。储之沁被他抱在怀里,嗅得毛族身上浓烈的男子气息,既慌又窘,虽是俏脸酡红体温升高,细薄的胸脯里心子怦怦直跳,却非动情之故,而是真的非常困扰又不好推开;不知该往哪儿摆的小手摸到温腻血渍,偏偏瞧不见伤在何处,急道:”快……快来人啊!他受伤啦!“

  一人自墙头跃下,熟悉的体香钻进应风色鼻腔,恍如梦中;勉力睁眼,却见女郎转开视线,低声道:”别说话,我找人救你。“竟是鹿希色,看来她是同叶藏柯一起赶来的。

  储之沁一见是她,忙道:”你挪他个位子,让我起来。“见鹿希色相应不理,又说了一次,鹿希色蹙眉道:”压着你伤口了?“储之沁微怔,俏脸一沉,听着也有些恼火:”我没受伤。“

  ”那你急什么?“女郎似笑非笑,讥诮蔑冷:”忒也金贵,片刻都压不得?“

  ”又……又不是碰你身子!“绿裳少女怒火腾腾,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儿一红,突然便不说话。言满霜和洛雪晴各从把守处过来,都没动手处置他,直到一抹袅娜丽影漫出厅堂,雪肤黑绸,映得分外精神,却不是莫婷是谁?

  ”让我来。“她叹了口气,从医箱里一一取物备便,柔声道:”会有点儿疼,你且忍耐。“

  这样说或许对小师叔很不好意思,应风色之所以没有”逃跑“的选项,是因为他判断莫婷已在庵里。以义指识读禽心的浪人所言,算是证实了应风色的猜想。

  莫婷的小院虽近,毕竟不在无乘庵里,故两边约好,庵中早晚升起白幡,代表”本日无事“。白幡回映月华,大概是夜里少数能眺见的颜色,未升白幡就是出事的意思,这暗号鹿希色也知晓。

  应风色尾随大队来时,见桅杆上未悬幡招,当时并未细想,料想是满霜发现敌至,依约撤下,向莫婷示警;若鹿希色也在附近,见着了自会展开行动。

  后来一想,才发现不对:除非莫婷熟睡到不被马蹄声惊醒的程度,否则她见无乘庵撤了白幡,定会想办法潜入庵里,如约应战。

  除了”莫婷很仗义“、”莫婷很守信“之外,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当下,应风色离战场远远的,女郎无有牵挂,更没有不遵守盟约的理由。

  他应该先回小院去的。想到这一点,应风色不无后悔,所幸叶藏柯既来,尚能周旋一二。

  莫婷拔出匕首,用白酒为他清洗伤口,再缝合敷药;待包扎妥适,才听叶藏柯喊出了乔归泉之名。储之沁异道:”这个连云社,是雪晴她爹那个连云社罢?

  我记得露橙提过乔四爷,说生得好看,还送过她金花。这是……乔四爷?“洛雪晴凑近闭起的门缝一瞧,半晌才点头道:”是乔四爷,我认得他。他为何说满霜是女魔头?肯定是弄错了。我同四爷说去。“便要开门。

  ”且慢。“储之沁拉住了洛雪晴,摇头道:”我还是成冶云的师叔哩,他一样不听我的。咱们先听她怎么说罢,她是跟叶大侠一块来的。“望向鹿希色。

  鹿希色摇头。”我没同他一块来,是在镇外遇上而已。他连停下来跟我说话都没来得及,只做了个‘跟上’的嘴形,便继续赶路,我也不知道他来做甚。“

  拾起随应储二人撞入庵里的那张悬红图影,柳眉一挑,满眼衅意:”该不会是为了这个罢?‘红蝠鬼母’玉鉴飞这个万儿,我在龙庭山倒是久仰久仰。就问一句:你是不是言满霜,还是在‘言满霜’之外,尚有别的身份?你说个是字我就信了,再没有第二句话。“

  这也是应风色想问的,却不能问。他挨这下若稍稍提升”毛族小子韩雪色“

  在无乘庵小队的地位,出得此言怕能跌到地狱第十九层。

  果然言满霜尚未回话,储之沁叉腰怒道:”别瞎说!这有什么好问的?说好听是误会,讲白了就是诬攀!这种随便乱画的东西——“

  ”随便乱画怎不像你?“鹿希色懒与她吵,将图影举在颊畔。”还是再随便点像我?“储之沁简直气炸胸膛,偏又无可辩驳。

  莫婷叹了口气,接过图影竖于肩上,淡道:”你们难道不觉得脸再画圆点,便有些像我?把扬起的嘴角改得平润一些,就像洛姑娘?“储之沁睁大美眸,认真看了半天,抚颔沉吟:”这么一说还真是。“

  ”有些人美得极有特色,你和鹿姑娘都是,有些美人则不易以图画呈现,简单说就是缺乏鲜明的特征。“莫婷分析道:”兽形是特色,妖魔鬼怪也是特色,是因为它们具备了能被一眼辨认出来的特点,本与美丑无关。

  “你的浓眉很有英气,脸蛋又忒小,鹿姑娘则有张好看的猫儿脸,这些都是鲜明的特征。把这张图影的脸形改小改尖,眼角改得更妩媚些,画上浓眉就像你,柳眉就像鹿姑娘了,对不?”

  储之沁恍然大悟。“是这样没错!”

  “我们只能说,言姑娘是我们之中最像这幅图影的人,但最像的还是笑起来的样子,然而言姑娘并不常笑,是不是?”以指幅测量画中人的眉距鼻梁等,比对言满霜。“在我看,此人五官的比例与言姑娘不符,若是如实绘制,这人肯定不是言姑娘,最多就是亲戚姊妹,才会既相像又不一样。”鹿希色默默测了眉距,便闭口不语。

  这场内哄危机就此消弭,只有应风色留意到,满霜始终没说出那个“是”字。

  ◇◇◇“叶丹州”名号亮出来,场中余人也知是平生仅见的强敌,摆出接敌架式,连天鹏也不例外。

  瘦黑的铜冠老道并未抽出领内的金钱剑,而是双掌交错,潜运内元——他擅长的本就是内功掌法,红绳串钱的法器拿来欺负不如己的敌人,不过是糟践的手段而已,不足以应付“赤水大侠”这种级数的对手。

  叶藏柯仍是一派轻松,转身啪答啪答地来到阶台下,一屁股坐落,解下行囊搁在一旁,跨腿倚背,简直就像吃撑了的码头粗工,浑无半点大侠风范,冲不远处虎视眈眈的七人举起右手,竖直食指。

  “洛乘天怎么死的,有谁知道?”

  庵内众人无不诧异,洛雪晴更是凑近门缝,唯恐漏听。

  乔归泉闻言,眸底精芒一掠,袍袖“呼!”隐隐鼓风,靴底扬尘。在他左侧,那名账房模样的中年人垂落视线,能召禽鸟的九指浪人眉目一动,罕见泄露一丝情绪,木雕般的死面忽地鲜活起来。

  叶藏柯嗯嗯两声,心领神会,随手一扯“行囊”,喀喇喇地翻落整捆木片,居然不是什么布囊,不过是一块破布束着木片而已。他捡起一块插在地上,削平的木片上以墨写着“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四‘屹天秀岳’乔归泉”几个大字,字迹横削纵剖,如刀剑所划。

  “你他妈最坏,自己也知道,这是没跑的了。”叶藏柯笑着,又接连竖起两块木片,以拳击顶,捶入地中,仿佛是乱葬岗头草草掩埋所用,反正无人祭祀,烂自烂耳。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八‘明堂欲退’计箫鼓”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九‘客书途恨’踏雁歌”

  账房先生模样的中年人,正是湖阳九大行会最负盛名的仲裁人计箫鼓,素以公正受人尊敬,人称“计爷”,几曾受过这样的污辱?蓦地激动起来,握拳嘶声道:“叶丹州!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要回护那妖女便罢——”

  “我不跟残杀手足的畜生说话。”

  “我没——”计箫鼓浑身颤抖:“不是我……你怎能……”

  叶藏柯冷笑:“知情不报在先,无意昭雪于后,到底算不算残杀手足是能讨论一下,但‘畜生’哪个字不是说你?”计箫鼓瞠目良久,双肩垂落,不再言语。

  然余人皆未露出诧异之色,这要说全不知情,怕是连三岁孩儿也不信。

  “劳驾劳驾,”叶藏柯再度举起食指:“铁鹞庄霍铁衫干的勾当,有谁知道?”

  俊秀公子闻言剧咳,那铁塔般的黑衣和尚定定望着叶藏柯,不闪不避;寒威凛铄之余,似还有些悲悯,只不知是悲狐抑或悲兔。被称为“老十三”的蒙面人却嘿的一声,微眯起了眼睛。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十‘口血荼蘼’庞白鹃”

  “连云社十三神龙行七‘咄僧’无叶和尚”

  “连云社十三神龙十三‘时雨春风’忽倾城”

  “你还漏了‘湖阴第二名剑’和‘东海快剑第三’这俩头衔。”黑巾蒙面的老十三忽倾城笑道:“字写小点不妨,我这人很低调的。”

  忽听一人厉声道:“铁鹞庄举庄被戮,是你干的?”却是天鹏道人。

  叶藏柯上下打量他片刻,竖起“连云社十三神龙行六‘道鏸’天鹏道人”的木片,哼笑道:“没喊到你,你倒以为是清流了?乔归泉骗你们说他从两湖水军大营弄走的官饷,连同霍家父子的贼赃计三十万两,全在这宅邸中,你们才眼巴巴来‘除魔’不是?敢有哪个是清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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