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姜姐姐高中的时候。就像是谁都有过年少不更事的时期一样,姜姐姐也是如此。
那时,她并不是像现在这样,温柔知性、优雅体贴。
如果要形容她那时的性格,大致可以用冷傲、执拗两个词来概括。
学生会长,这是姜姐姐当时担任的学生干部职务。严肃、认真、果决,是她平时的工作作风。
理所当然地,她那不近人情的作风,也招致了一部分学生的反感。很多男生因为容貌与身材而喜欢姜姐姐,却也因为性格与手段讨厌姜姐姐。
但她没有在意。她很少考虑别人的感受。
事实上,姜姐姐所在的高中的风纪与学习氛围,因为姜姐姐这一学生会长所执行的方针而好了很多。
所以,那时的姜姐姐认为,只要贯彻自己的想法就足够了——这样,一切就都能够向好的方向发展,大家也都能顺利地进入到自己理想的大学了。
然而,这一切念想,在那一天的到来后,如棱镜破碎般分崩离析。
——那是,她目睹友人在教学楼楼顶一跃而下的那一天。
平日里总是关心她,鼓励她的友人,让姜姐姐认为一切只要保持不变下去,就好了。
她忽略了友人在学生会室和她一起工作时露出的疲惫笑容。
她忽略了友人在与她同行时偶然间随风飘离眼角的晶莹水光。
她忽略了,友人在放学回家前,展现在她面前的求助般的神情。
只因为,她认为一切只需要贯彻自己的想法就足够了,不需要在意周围。
后来,姜姐姐才在绝望中了解到,友人长期遭受家暴,被亲生母亲逼迫同去卖淫。
我光是听着姜姐姐的描述,都能感觉到一股笼罩在心头的阴郁与沉闷。
而与我讲述这些的姜姐姐,也不再能够像说故事般柔声轻语。我能够感觉到她肩膀的颤抖,能够通过淫纹,感受到她传递而来的,悲恸的感情。
那一切,让姜姐姐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
不仅如此。当时学校里那些本就反对姜姐姐的学生,也开始把责任的矛头指向了姜姐姐——身为学生会长,却让学生会的副会长跳楼自杀。
背后的讥语、谩骂、流言。
让姜姐姐,卸下了学生会长的职务。
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眼底都没有了光。
「所以,这就是你学心理学的契机么?」
我搂着姜姐姐,问道。
「嗯。」
姜姐姐倚在我的侧臂上,轻轻应了一声。
她接着说道:
「我本以为我已经能够做到时刻察觉到他人或者自己的感受了……可没想到,当我自己身处纠葛的时候,还是会,无法……看清周围……甚至,是自己……」
姜姐姐越说,声音越低微。
她那远山般的黛眉下的橙瞳里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氤氲缥缈,朦胧寂然。
这是姜姐姐在我面前,第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
「其实仔细想想,我早就知道自己已经再也无法离开你了。」
「只不过内心的我,固执地要维护最后那点可笑的傲慢与矜持,就像……当年一样……」
吐完这句话,姜姐姐凄然地挤出一丝笑意:
「为什么,我就是不愿意好好地沉沦呢……」
侧视着姜姐姐的神情,我略微仰头,沉默片刻后,终是蠕动了下嗓子,看向天花板,叹声道:
「我也有不得不对你倾述的话,姜姐姐。」
话音落下,姜姐姐未曾发出声音,只是默然地与我相依。
我知道,她在静听,等我继续说下去。
于是,我继续开口:
「我曾经有过很过分、很自私的想法。」
「可那个时候,我却认为那理所应当。」
「理所应当地,我认为我所看上的女人就要向我献出自己的一切,为我而活下去。」
「我认为我的女人都是任我予取予的存在,是我获取淫堕神力的工具。」
「有欲望、有不满,只需要发泄在她的身上,我就能够获得短暂的愉悦。」
「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对她造成何种伤害。」
「……直到,我弄坏了她。」
「起初,我还是抱着利用她的心态,利用她对我的依存心、对我那像是抓住救命稻草般倾注了一切的信任与忠诚,无数次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使用她。」
「我理所当然地以为,这一切都将继续下去。」
「却不曾知晓,我到后来……也因为她那近乎不存在自我般的顺从,那罔顾我带给她多少痛苦的无私付出,而爱上了她。」
「爱上了,我亲自塑造的『人偶』。」
「歉疚、愧怍。」
「似乎不论用什么,我都无法补偿我对她犯下的错。」
「而我却刻意逃避着这一点,纵容着自己对她的肆意利用。」
「尽管对象不是无辜之辈,我却也杀过很多人。」
「可我从未觉得自己有那么恶心……唯独在想到她的时候,我才感觉到,我身体里的每一处血液,都流淌着污秽与肮脏。」
「我一方面希望着她继续对我倾注忠诚,另一方面又希望她能够不再对我爱得那么卑微。」
「我讨厌自己。」
「越向往光明的旅途,就越意识到自己背后所背负罪孽的重量。」
「我无法欺骗自己以扭曲的方式活着。」
「因此我只能堕入黑暗。」
「姜姐姐,虽然我知道我的做出这样的要求很差劲,但……」
「请你帮助这样的我,守住最后作为人的底线。」
「哪怕我终有一日变得面目全非,也再不可以伤害她,不可以伤害作为家人的她们了。」
「所以,姜姐姐……」
「不要抱有自责。」
「我的确,不是个值得你过分深爱的男人。」
「我的路,很险。」
「我也曾想过,如果我不在了,我身后的她们该怎么办。」
「尤其是直面八岐邪神时……这个想法像是火花般在脑中闪过。」
「如果那一天真的来了……」
「拜托你,姜姐姐。」
「照顾好她们。也算……为了你那逝去的友人。」
「……至于我嘛,就把那身上的罪,连同我自己一起带进土壤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