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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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盛夏的焦阳被城市的温控系统调整在了宜人的二十八摄氏度。爱美的女性们最喜欢的时节就是现在了,身边不时能看到穿着各式短裙和时装的姑娘们。

  因为《禁令》剥夺了【回归者】们能量飞行的权利,所以我坐了很长时间的浮车才到达了目的地——邵飞所在的城市。那所学校还是很容易找的,这座小城市的名字也因为半年前的事件而闻名了全世界。

  我孤身来此,是因为要了却心中的一丝执念。

  在那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什么都没有做。我思考了很长时间,发现自己做不了任何事情,也没有任何事情需要我去做。半年以来,我一直认为他的影子可以很快从我的脑海中消失。

  但最终我才发现,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那些和初邪亲热之后的午夜,躺在一片死寂之中,邵飞的形象总是会悄无声息的浮现出来。

  不是新闻上出现的正面照片,也不是他和国民近卫队兵戎相见的瞬间,而是在大批飞艇追逐他的时候,数百米之外那个模糊、孤单而渺小的身影。我后来才明白,这是一个我需要解开的心结。

  在所有人眼中,邵飞是一个罪大恶极的反社会分子,也是一个巨大的悲剧。而对我而言,他有着和别人相比决然不同的意义。

  他曾经是我的战友、下属和士兵。虽然我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但那种深深扎根在我心中的责任感却没办法抹除。每一个在我的命令下战斗过的士兵,我都带着一种父性的感情,一厢情愿的想要看顾他们。

  这再次证明,我是一个非常差劲的军事领袖。但那又怎么样呢?我本来也不是自愿站到那个位置上的,我并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够成为众人口中所谓的名将。

  我漫步在这条不起眼的小街上。街两边种了很多梧桐树,很好的遮盖了耀眼的阳光。这可能是邵飞每天上学的必经之路,又或许不是,这都不重要。邵飞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符号,代表了我曾经那些士兵们的呼喊之声。只不过,他喊的太用力了……

  踏上几层阶梯,那所学校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一所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学校,在新闻中我已经看过它很多次了。足球场大的操场,还有两栋教学楼……那些邵飞曾经造成的破坏已经完全被抹除了。

  邵飞屠戮了两个班级之后,惨叫和爆炸才影响到了其他人。教师们按照安全行为手册的训练,疏导着学生去操场避难。没来得及下楼的学生在走廊里被邵飞的能量刃毫不留情的肢解,而聚集在操场上准备避难的人们则恰好成为了压缩能量弹的攻击目标。

  所以整所学校几乎无人生还,只要邵飞打定主意要杀的人,一个都没活下来。

  而且在警察来之前,单亲家庭的邵飞还有充足的时间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住处,杀了自己的父亲。

  发生了惨案的学校现在却依然若无其事的继续运作着。社区里失去了孩子的父母们早已搬离了这个让他们崩溃欲绝的地方,社区的房子则低价出售给了新的居住者。贪图便宜而来的新居民仍然需要给他们的孩子继续提供教育,于是,一切就这样不正常的恢复了正常。

  我走到了学校的正门。正门的一侧竖立着一个小小纪念石碑,上面刻录着二百多名死难者们的名字,碑前摆放着一些不知道谁留下的鲜花。

  我站在那里细细的看着,读过了每一个字。如料想那样,我没有看到邵飞的名字。罪大恶极的他,自然没有资格被放在这里。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不是他一个人制造的悲剧。

  【被欺负了两下又怎么样?他就能杀人么?就能夺走我孩子的生命么?】这是很简单的逻辑。但邵飞本来也没打算要活下去。他以自己换了数百人的命,然后毁灭了自己的世界。

  这种事情其实屡见不鲜,这只不过是其中一次而已。之前的反社会青年所能做的,是拿上一把枪,然后来到学校,打光枪里所有的子弹。邵飞只是比他们手里的一把突击步枪强大太多了,本质上并没有区别。

  可是人们一直一直都没能吸取教训,这一出无聊透顶的悲剧,在今后也会不断上演着。而那些霸凌者永远不会觉得,这种事情会落到自己的头上。

  我并不觉得邵飞是可以被原谅的,我来这里不是为了理解邵飞。他的死是罪有应得,但就好像无论一个人犯下什么错误,也没人能阻止他的父亲为他流泪一样,我有资格来这里悼念他一下。

  这个比喻是不恰当的,因为邵飞连自己的父亲都杀了。我想那个死去的父亲一定不是一个好父亲。

  我在碑前驻足了许久,几乎忘却了时间。当学校敞开了校门,学生们嬉笑着涌出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中午。

  可能是前来悼念亡者的人太多了吧,学生们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他们三五成群的说笑着,讨论着要去什么地方吃午饭,又要怎么样打发中午的休息时间。

  我看着他们,心中的纠结慢慢的打开了。这就是邵飞曾经活过的地方吧,来看过一次,就足够了。

  一个男生在我面前大概五六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战斗中练出的敏锐感官让我立刻就注意到了他,他似乎在看我。

  「军……军团长!!」那个大男孩突然失声叫到。

  我将目光挪了过去,那是一个相貌平平的男生,穿着打扮和其他孩子们没有任何区别。

  可是他直愣愣的看着我,张大了嘴,全身都在颤抖。

  「哈哈,玩什么游戏玩傻了吧。」

  「可能是他网友啊。」

  「干嘛这么夸张啊,吓人一跳,哈哈哈。」旁边几个学生被他惊了一下,随后嘲弄了两句就离开了。

  但是我知道,他并不傻,而且那种情绪也不是装出来的。和邵飞一样,我从没见过他。

  那个男孩站在那里,慢慢的将身体站直,然后将手指点向了自己的眼睛,对我行了一个庄重的触目礼。

  这动作在其他孩子们的眼中简直中二极了,而且傻里傻气的。

  他们什么都不懂。

  我面无表情的回礼,刚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就看到那个男孩眼中的泪水已经滑落了下来。他抬手去擦,喉咙微微发抖,努力保持着镇定。

  「你叫什么?」我问道。

  「穷奇师团,第十五作战中队六班,一等列兵万树!」男孩沉声回答。

  我笑笑:「衔阶还挺高的……你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万树点头,想要说什么,但是嗓子却一直在哽咽着。

  他这个状态在别人看来实在是太古怪,所以我决定换个说话的地方。

  周边的小店都被学生们给占领了,于是我让万树带路,找了一个相对远一些的商业街,坐到了一个咖啡餐馆里。随便点了一些店里推荐的东西就作罢了,我们都没有什么胃口。

  万树坐在我的对面,十七岁的少年到现在呼吸都还没有平复下来,他直愣愣的看着我,仿佛有千言万语却开不了口。

  「我今天过来,是因为邵飞的事情,这你应该知道吧,就在你现在的学校里。」我喝了一口咖啡,味道不怎么样。

  万树深吸了一口气:「是啊。其实我曾经和邵飞一个班。」

  我愣了一下:「你是说,你是幸存的学生里面的一个?」

  万树默认了。因为是未成年人的缘故,所以新闻里没有对外公开幸存学生的身份。这其中竟然有另外一个【回归者】,没人能想到这种事情。更令我惊讶的是,万树和邵飞竟然都是第三军团麾下的战士。

  「邵飞动手的时候,你在现场?」我又问。

  万树点头:「一切发生的太快了,我也只来得及护住我的一个朋友。」

  从万树的叙述中我得知,活下来的四个学生,除了万树和他旁边的朋友,另外则是一个比邵飞受到霸凌更加过分的可怜孩子,还有一个和邵飞关系不错的女生。

  聊了几句之后,万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他展现出正常的姿态以后,我发现这是一个相当稳重的少年。他多少带着一些阿杰身上的老练,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桀骜不驯。他的气质是战场上打磨出来的,和阿杰他们如出一辙,那一点点嚣张的因素则是因为在军营中受到了其他战士的影响。

  「邵飞用能量弹炸碎老师的头以后,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班里安静极了,我看着他他一步一步走进来,然后做了一个能量环刃,向外一爆,切断了教室里所有人的上半身。不过环刃扩散之前,他推倒了另外那个可怜虫和齐灵。」

  齐灵就是幸存的那个女孩,万树边说着边翻出了CRK上的照片给我看。那是一个身材矮胖的女生,眼睛倒是挺大的,也很有神。在我的印象中,那应该是个害羞内向的姑娘。

  「所以说,如果没有你的话,大概这个学校里只能活下来三个人。」我总结道。

  「应该是的。」万树哼了一声,「另外那个活着的老师,是真心的对学生好,也关照邵飞,所以邵飞没对他动手。」

  看着万树的态度,我读出了一些东西:「他是连你也想要杀?」

  万树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什么:「我也说不清楚。他知道我能防御住他的攻击,所以很难说他是不是想杀我,我记得他聚集能量的时候还多看了我一眼。」

  「邵飞番号你知道么?」

  「他是芬里尔师团的。」万树说,「其他的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你和他都是从我第三军团出来的,又恰好都在这边,你现在和我说你不是很了解?」我对万树的说辞感到不满。

  万树看我的样子,有些紧张:「您不知道,他性格太差了。我们市该上高中的【回归者】就我们两个,所以特意分在一起的。不是我们不相互照应,而是他太不合群了。【末日】之前,我和他都是这片儿玩【神都】玩的最好的两个,所以也都相互听说过。那时候就有不少人欺负他,他就只能沉迷游戏。」

  「后来这不是出来了么,原来想跟他动手的都让他轻轻松松给揍了。那时候我还挺愿意和他凑一块的,毕竟都是战友。可是他好像一直都活在曾经的世界里,根本就回不了现实。」

  「我们学校最受欢迎的那个男的,学生会长,家里有钱又帅,人缘特别好。他看邵飞就特别不顺眼,邵飞和他也不对付。那男的就开始拉帮结派孤立邵飞,给他午饭里下点泻药啦,用黑客软件黑他CRK里面的作业什么的。有些和邵飞走的近的,也被那男的胁迫,不得不在背后给邵飞使绊子,最后一个和邵飞说话的都没有。」

  万树说的有些混乱,但我还是听懂了一些:「你害怕自己也会被排挤,所以也不敢和他走的太近。」

  「就是这个意思!」万树连连点头,「我们现在已经回来了,只能按部就班的该干什么就干些什么。上学,聚会,考试,交交朋友,谈个恋爱,在这边的世界我们得努力做个正常人啊,谁想要被别人看作怪胎啊!所有人都不和你说话,一日复一日,每天都是一个人,没办法改变的人生……这种感觉太绝望了,我实在是接受不了。」

  「邵飞怎么说也是上过战场的战士,他到底为什么会动手,你知道么?」我问。

  「刚才说的那个齐灵你还记得吧?全班同学都不理他,就齐灵傻乎乎的还会和邵飞说说话。我记得情人节的时候,班里的女生们给大家伙做巧克力,齐灵是唯一一个偷偷给邵飞塞过去一个的。邵飞喜欢她,她是邵飞唯一能算得上朋友的人了吧。不过那时候邵飞脑子已经很混乱很偏激了,其实齐灵对他大部分是同情,不忍心看他那么痛苦而已。」

  「后来那男生为了整邵飞,故意对齐灵展开了攻势。齐灵在班里也是个边缘人物,虽然好歹有几个好朋友,但女生堆里就爱拿她取笑,让她跑腿什么的。现在全校闻名的帅哥找她约会,齐灵根本没有什么免疫能力。泡妞的技术使上几分功力,没谈过恋爱的齐灵很轻松就给迷得晕晕呼呼的。再后来,那男的把齐灵上了,还拿分手作威胁让齐灵在床上给他做了不少恶心事儿,都偷偷录了。他们把录像发了全班同学,标题还写的是邵飞女朋友。」

  「齐灵好几天没来上学,邵飞也老实的跟吃了药一样,只是更阴沉了。等齐灵回来以后,又过了半个月,大家都觉得这事儿过去了,结果邵飞就……」

  讲完,又过了几秒,万树发出一声和哭音一样的笑声:「妈的……您是不是对我特别失望?」

  我坐在那里,面无表情:「为什么这么说?」

  「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我就坐在那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都不做……我也觉得自己特别的窝囊,可是我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新朋友、新生活,就不重要么!?」

  「他做了他的选择,你也做了你的。没人要为任何人的选择负责。」我淡淡的说。

  万树的表情有些狰狞:「可是,我曾经也有过邵飞那种念头!要精打细算着那些屁大的琐事,斤斤计较着朋友和朋友之间的各种关系,把老师对自己的看法举在头顶上,回家再因为鸡毛蒜皮被父母责备来责备去。这一切……困的我喘不动气……」

  「每当我难受的不行,我就在晚上飞到夜空中去,再跑到没人的地方用能量乱炸一起,总能多少舒服一些。可现在又出来什么《禁令》,简直是神经病!!我不止一次的想要回去……回军团里去……军团长。」他最后哽咽道。

  我总算明白了他在看到我的瞬间,那些眼泪中包含了什么。

  「已经没有人能回去了。新世界还在慢慢的建立着,每个人都要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我对他说。

  「如果不是有邵飞的话,我想,很可能受排挤的那个人就会是我!我真的很害怕,害怕自己会变成那个大开杀戒的人,因为我也有过那种冲动!!」万树整个人前倾在桌子上,捏紧了拳头,「在镜之海的时候,我们都杀过不少人,那种事情有过第一次就会变得特别容易!和里奥雷特不一样,他们是活生生的人……我可以毫无负担的夺走别人的生命,可是这个世界根本接受不了我这种人!!」

  万树只有十七岁,邵飞也只有十七岁。在那冗长而血腥的旅途中,我们的战士经历了怎么样的心态改变,都是我没能够意识到的事情。

  「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但你要明白,连那种战斗都能活下来的你,是不可能在这里放弃的。这无非是一场另一种形式的忍耐和跋涉。」我对他说。

  万树整个人像是泄气一样软了下来:「我也是这么对自己说的。可这就像是钝刀子割肉……我宁可来一个痛快一点的。在那种地方死掉,我身边的战友都会铭记着我最后的荣耀。可是这里呢!?这是一场没有荣耀的战斗!!」

  「因为现在你在为自己而战。要怎么赢,你要问你自己。」我慢慢站起来,示意万树自己要离开了。

  可是万树一把抓住了我的衣角。

  「军团长,我们的军团是不是再也不可能聚集到一起了?」他嗓子发紧,抓着我衣角的手指挤的发白。

  我回头看着他:「我们以什么样的理由聚集在一起呢?我们的敌人又是谁?你该明白,也该接受这个事实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很抱歉,我没办法回答你的问题。」我轻声说着,向咖啡厅外面走去。

  万树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叫着:「你不能扔了我们啊!!」

  我没有再回头看他,因为我确实没有任何答案,也不知道未来会是怎么样的。

  我走出咖啡厅,不断向前走着。万树从里面冲出来,他站在咖啡厅的门口,看着我的背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

  「你不能就这样不管我们了啊!!」

  「让我和你一起走吧!!」

  「我不能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了!!」

  「你不能就这么走掉啊!!」

  「军团长!!」

  我没有停步,万树的声音慢慢的淹没在了市井嘈杂的噪音里。他没追过来,因为他心里清楚,就算他追过来,事情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当初,【神都】核心玩家的年龄大多集中在十五到三十岁。万树和邵飞这种十五到二十岁年龄段的战士在第三军团中不算太多,但也至少有五六千人。他们在心智不够成熟的情况下不得不成长在那个不正常的环境里面,以至于现在已经回不去了。

  阿杰他们很幸运,因为他们有着彼此。朋友和恋人可以最大限度的把回归以来的压抑感分摊开来,因为人毕竟是群居生物。可是万树和邵飞就没有他们这么幸运了。

  还有很多很多散落在世界各个角落的那些少年们。他们和我们一样勇敢的面对敌人举剑,和身边的战友同生共死,却找不到战胜自己的办法。

  邵飞,曾经无比懦弱的人,通过生与死的考验和战争的洗礼,变成了完全不同的存在。他回来,想要改写自己的生命轨迹。然而即使是这么强大的战士,在崭新的时代来临的时候,还是抵挡不住社会固有的惯性,只能在宿命的无力感之中选择了毁灭和自我毁灭。

  我希望这只是一个个例,一个属于这个年龄段的个例。

  我很想做些什么,但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没办法拯救第三军团的每一个人。邵飞不行,万树也不行。万树对我吼叫着,想要让我把他带走,可是我用什么办法才能赐予他想象中的生活呢?

  梅尔菲斯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人在大多数时候就只能靠自己。没有人是任何人的救世主,在自己与自己的战争中是没有援军的。

  ***    ***    ***    ***

  《回归者十一禁令》的内容枯燥冗长,但核心的内容很简单,那就是最大限度的禁止了回归者们使用能量的权利。

  能量飞行就不要说了,在公共场所聚集能量都被规定为违法行为。另一方面,一些安全性级别比较高的工作,限制了回归者们的参与条件。换句话说,这部法律就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着回归者们的一切行为。

  法律本来就是一种以揣度最大的恶意的方式来扼制人们罪恶的手段,但问题在于,法律这种东西唯一的善意来自于公平二字。

  针对某一个人群独立颁布的法律,和这个词已然背道而驰。

  很多拥有智慧的学者从历史和学术的角度多次发声,毫不留情的点出,这种行为和一百五十年前第三帝国对待犹太民族的方式是没有本质区别的。龙族在百年前采用过倾斜式的民族政策也一再证明了公共政权在摒弃了「公平」二字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灾难。

  然而在禁令实行短短两个月之内,由于回归者造成的治安和事故比率有了显着的下降,这使得法案的拥护者们来说仿佛得到了最终的胜利。

  拥护者们得意洋洋的高喊着「打脸」二字,在那些真正智者的发言平台上极尽着攻击和嘲讽之能事。只不过,没有人知道自己正在成为点燃战争之火的细微火星。人类作为一个整体的时候,从来都是目光短浅的,这一点从未改变,而我们也浑然不觉。

  普通人乐得看着回归者们再也无法炫耀自己的能量,而回归者们则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懑感,忍受着整个社会在他们头上投下的歧视性的巨大阴影。回归者们为了寻找被剥夺的归属感,不约而同的带着自己的亲人们慢慢聚居在了一起,社会的割裂就这样诞生了。

  世界的主要城市纷纷诞生出了大规模的回归者社区,一些偏远地区的回归者也选择在城市边缘建立属于自己的小村镇,这已经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

  当然,也并不是每一个回归者都会做出这种选择,比如我们。

  「我们结婚吧?」

  初邪一口红酒差点喷出来,连忙用餐巾去擦:「别开玩笑啊,混蛋!」

  今天是初邪的生日,我在高档餐厅特意订了个桌,不过对她而言什么餐厅都一样就是了。

  「怎么了,我可没开玩笑。」我无奈的说。

  「你怎么会有这么土鳖的想法啊,真是吓人!都什么年代了,还结婚呢。结婚有个屁用啊。」初邪没好气的说。

  「我这个人比较传统……」我强行解释道。

  「快算了吧,在床上的时候也不见你多传统。」初邪嘲笑道。

  话题说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进行不下去了,她只要是拿定了主意就没人能改变。

  一年以来的生活很平静,我很惊讶的是初邪竟然和我稳稳当当的走了这么长时间。虽然我们经常出去游玩,火星和木卫三都去过几次,但那毕竟不是曾经那样的冒险。我一直觉得她不会甘于这种安详的日子,窝在一个小地方和我共度时光。但她就是这么做了,而且没有任何的负面情绪。

  不知道是因为她掩盖的很好还是真的没有什么野心了,初邪现在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多鬼点子了,那种跳脱也少了很多,身上的气质发生了微微的改变。每当我看到她安静的坐在道场的台阶上看书的时候,自己也会被她影响,变得安详起来。

  我们过着仿佛与世隔绝的日子,重复着前一日的宁静,妄图在尘世里建立自己的乐土。

  曾经在【神都】里面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模糊,那些嘶吼挣扎的日子偶尔浮现在脑海中的时候,就好像是在看别人演绎的电影。

  吃完晚饭,我和初邪牵着手散步回了家,神宫一直被我装在一个伞套里随身携带,只是这一年里我从没用到过它。

  当走到了家门口的时候,我看到门口的邮递信箱正闪着灯。

  「你最近网购了什么?」我问旁边的女孩。

  「没啊。」初邪随口应道。

  我走过去打开邮箱,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包裹,在空荡荡的箱子里,躺着一封信,一封纸制的信。

  带着一种纯粹的金属亮银色的信封,信上除了电子扫描邮戳之外,只在信的一角留着G。R两个字母。

  初邪在看到这封信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给我的。」她这样说着,从我手中接过了信。

  像所有在【末日】之前就使用了零级神经拟真的战士一样,我们执拗的一直使用着【神都】之中的id,谁都没有去寻找对方过去的名字,这是一种默契,一种执着也是一种骄傲。但是看初邪的样子,G。R大概是她曾经名字的缩写。

  她没有避开我,当着我的面拆开了信。

  信里面有一张纯白色的卡片,卡片上只写了很简单的一行英文。

  【Timetowakeup】——该醒了。

  「什么意思?是谁的信?」我带着一丝不安问道。

  初邪凝视着手中的信封,思索了足足三分钟,然后给出了一个让我心悸的名字。

  「汞先生。」

  「你怎么知道的!?」我忙问。

  初邪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会以这种方式寄信给我的没有几个,这个信封是汞的颜色,这是他给我的提示。」

  我努力让自己保持这思考能力,既然汞先生没死,而且已经找到了我们住的地方,却没有实施报复性的攻击,这说明他并没打算这么做。我慢慢的冷静下来,紧捏着神宫刀柄的手也松开了。

  「他为什么要给你寄这封信?」

  初邪摇了摇头:「他的意图我现在还看不明白,但他是想用这封信宣示他的存在。」

  之前和初邪聊过不少刚刚回归之后的事情。初邪告诉我,之所以公共政权会派人剿杀汞先生,是因为保守派和激进派的矛盾。汞先生能够公共政权利用的资源很大,当他即将带着能量回归的时候,保守派因为对他不稳定性的畏惧,才使用了雷霆手段。

  可是现在看来,立足于这边世界的保守派并没有成功。

  汞先生之前所谓要建立秩序的鬼话我是不信的,但他到底要做些什么,也同样没人能说得清楚。

  第二天的时候,一则关于回归者的新闻再次掀起了海啸,俄罗斯的回归者聚居区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暴乱。

  事情发生在聚居区附近的商业区,一个回归者女性和一个普通人身份的女性发生了口角和冲突。周围的几个男性想要劝架的时候,被回归者女孩视为侵害行为,然后用能量把他们打倒在了地上。

  然后场面就混乱了,没人能够清楚的说出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最终结果是那个女孩意外身亡。

  回归者们愤怒的要求严惩凶手,但是当地的行政部门却一直没能拿出结果。

  长久以来积累的愤怒被这件事情引燃,回归者们走上了街,上千人围住了当地政府的行政大楼。情绪的燃烧来的非常凶猛,不少人开始破坏公共设施,并殴打了周围围观的市民。当警察准备强行清场的时候,暴乱就开始了。

  盛怒之下的回归者点燃了整栋大楼,造成了数百人的伤亡,留下了一片焦土。

  第二天,军队包围了回归者们的聚居区,要求施暴者自首,然而没人这么做。回归者们愤怒的反唇相讥,要求军队先抓住杀害女孩的暴徒。两边就这样僵持着,然后军队开了枪。

  接下来就是更大的混乱。那个聚居区的回归者大多数是平民,战士身份的不多,而且身为普通人的回归者家属也占了一半以上。双方都完全失控了,能量和炮火覆盖了这片区域。

  当事情结束的时候,军队受到了巨大的损失,而聚居区几乎被屠平了。

  全世界都陷入了惊恐之中,回归者们恐惧着自己的未来,普通人则恐惧着回归者们,社会真真正正的开始割裂了。

  我和初邪坐在家里,从屏幕上目睹着这一切的发生和结束,心里非常难受。

  这件事情的发生,还有汞先生发来的信,应该并不是巧合。

  这里面所有模糊不清的片段,都是冲突爆发的关键点。是谁杀了第一个回归者女孩?为什么一场口角会丢掉一个女孩的性命?回归者示威中破坏公共设施的人是谁?又是谁在军队里违反命令开了第一枪?

  如果这一切都是汞先生做的,那么他想要什么?

  事情继续发酵。由于社会割裂太大,回归者和普通人之间的矛盾愈演愈烈,双方的交流则越来越少。敌意、歧视、轻蔑等等感情,变成了两边的关系的代名词。

  身为回归者的少年,在学校中被欺凌。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的成年人则慢慢的丢掉了工作。回归者们逐渐在自己的小圈子内建设产业,抱团取暖,和外界社会的联系被一点点的切割开来。

  当这一切仿佛都变得理所当然的时候,一个人站了出来。

  所罗门·罗斯柴尔德通过所有的媒体途径,对全世界的回归者宣布,声明要建立属于回归者们自己的国度。

  「这将是属于我们自己的圣地,我们不会尊重剥夺我们权利的《十一禁令》,我们不会再面对歧视和不公,让我们携起手来创造我们自己的土地和家园。我们从神都中走出,我们从那里诞生,然后离他而去。但现在,我们将拥有自己的神都之国。」

  所罗门通过运作地产和控制当地政策,把野心驰骋的地方停留在了在战乱停息了不到十年的斯坎迪纳维亚地区。回归者们通过他特意设立的公司进行原地产的出卖,开始一点点的移居到这里。随着回归者数量的增多,当地普通人是不愿意和他们聚居的。于是更多人向所罗门的公司转手了自己的产业。这一系列的动作,为所罗门的神都之国腾挪出了足够五六千万人移居的空间。

  所罗门设立了大规模的基金,向没有经济条件的回归者提供路费和安置性的待遇。这些举动最大程度的排除了回归者踏上神都之国的障碍。

  几个月之后,当地的回归者和相关亲属已经占据了多达当地百分之六十八的比例,于是第一次独立公投开始了。

  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回归者们理想的神都之国就这样建立了。人类文明用了数千年努力才让自己慢慢摆脱的国家概念,在这片土地上死灰复燃。

  神都之国以申明自治权的合法手段否决了公共政权的《十一禁令》,立宪、公投、然后是组建新的权力政府。全世界都注目着这一切的发生,电视媒体请来了无数优秀的法学家向关注着一切的人们从法理角度来分析神都之国建立的每一个步骤,却发现没有任何合法的手段来阻止所罗门。

  世界上将近百分之八十的回归者在半年之内奔赴了属于自己的圣地,只剩下些许留恋故土或者有什么其他原因的人们仍然没有选择迁移。

  这其中就包括我们在内。只不过我们并不是恋旧,而是因为我们并不想被卷入自己无法控制的漩涡之中。

  我们并不天真,我和初邪都知道,以我们两个的身份不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置身事外。然而,美梦中的日子能多过一天终归是好的。而且,我们并不清楚我们该以怎样的身份和立场出现在不得不登的舞台上。

  ***    ***    ***    ***

  一如其他晚春的日子,我起的很早。在空地上做过基础的练习之后,又好好的洗了个澡,然后迎来了来晨练的第一批学员。这批学员是真正喜欢上了道场生活的家伙,生活规律而且毅力惊人,他们中年龄比较大的几个在晨练完之后甚至还要继续去上工。这波学员很快的就换好了衣服,按部就班的进入了锻炼。

  初邪照例在睡着懒觉,作为道场的说一不二的女主人,她从来都是起的最晚的,想要看到她出现在院子里起码还得两三个小时。

  阿杰他们通常也不会出现的太早,所以这第一波学员的指导任务就交到了我的手上。

  并没有太多需要我做的事情,我只是静静的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偶尔提出几句建议。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的非常突兀,我第一时间甚至没有听清楚。

  因为道场的院子很大,建筑群也较深,所以我们特意在门上装了质量不错的门铃直通房间里。然而门外的人并没有按门铃,而是很诡异的选择了敲门,但凡我没有站在院子里的话就根本不可能听得见。

  我拉开大门,看到门口停了三辆黑色的浮车,还站了不少人。

  每辆车旁边都站着一个人,车队的前面和后面也各站了一位,加上门口的两个,七个穿着黑色正装的壮汉面无表情的堵在我的院门口。

  从他们宽大的背肌能看出,这些人都是经过系统体能训练的类似于保镖身份的存在。在门口那两个人的中间,站着一个年近四十的男人,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其他人的保护对象。

  或许是他身边的壮汉们太过魁梧的缘故,这个男人多少显得有些矮小。他有着一张长脸,胡子刮得非常干净,还有着精心打理过的金发。

  「贪狼?」他用相当文雅的声音问。

  「是我。」我打量着门口的不速之客们,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我是公共政权的特派员,我希望邀请你去我们那里坐一坐。」

  男人一边说一边向我亮了一下手里的证件,我在上面看到了休斯这个名字。

  「如果我拒绝呢?」

  虽然我并不是很排斥和公共政权的人合作,但也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人给带走。

  「那么我们现在就会离开这里。等你想主动找我们联系的时候,我们也会像现在一样欢迎。但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已经丢掉了可以分享情报甚至合作的最佳时机。」

  休斯用那种政府工作人员职业性的淡然语气给出了足以说服我的答案。这是一个充满了冷冰冰的理智和成熟老到的经验的家伙。和汞先生不同,休斯的眼睛很有神。当他看过来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自己受到了应有的重视。

  「好,我和你们走。不介意我做点准备吧?」我对他说。

  休斯优雅的抬手:「请便。但很抱歉的是,我们的车只能装下你一个人了。」

  我关上院子的大门,思忖了几秒。休斯最后那句话是一种很婉转的态度表达,他既然能找到我,应该也会知道初邪的存在。他那样说就是要告诉我,初邪并不在自己的邀请范围之内。

  睡眼惺忪的女孩被我叫了起来,当她听完我的话之后,并没有像我担心的那样非要缠着我一起去。初邪只是点头,然后让我多加小心,用CRK保持联络。

  虽然有些奇怪于初邪坦然的态度,但现在并不是和她谈心的好时机。

  我抱着一丝疑惑,回到客厅里,取出了一直摆在那里的胸甲,将它穿在了身上。一瞬间我有些恍惚,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神都】中那些厮杀的日子里。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距离和平的生活的结束已经不太遥远了呢?

  套上外套,把防具很好的遮盖在了下面,又从一直随身携带的伞里取出了神宫,我这才走回了院子里,重新打开了门。

  休斯看到我走出院子,目光落到了我腰间的武器上面。他没有针对这件东西发表什么否定式的发言,却很古怪的点了点头。旁边的大汉为我们开了车门,他和我并肩坐到了中间那辆车的后排。

  我将神宫横在膝上,三辆浮车毫不客气的升上了最上面的紧急专用车道,呼吸之间就将速度提升到了最大。

  「看来你并不介意我带着武器上路。」我盯着窗外看了一会儿,然后把话题引到了自己身上。

  「事实上,我本来就希望你能带着这把刀一起的。因为过一会儿可能会用的上。」休斯用闲聊般的语气对我说。

  「你是说接下来的状况会让我拔刀?」

  「这么说可能有些歧义,因为我们并没打算做什么危险的事情,到那时候你就知道了。」

  「你应该知道我是什么人,放任我带着趁手的武器去你们那边,就不怕我暴起杀人么?」

  「那样做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还是说你对自己现在悠闲自在的生活有着什么不满?想要像你曾经的部下那样变成一个反社会的杀人狂?」

  他在说邵飞……看来公共政权内部已经很清楚我的身份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不然他们也不会找到我门前来。而说起今天早晨他们出现的方式,我倒是想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今天来的时候,没有按门铃。」我扭过头,打量着休斯。

  「是的。」

  「如果我不是在院子里指导道场学员的话,是不可能听见你敲门声的。所以,你很清楚这个时间点我会做些什么……你们大概已经过来观察我很长时间了吧?」

  「你说的没错,我们已经观察了你一个星期了。」

  「可是你仍然没有必要舍弃门铃而去敲门。你这么做一定有别的目的。你是想看看我能从你这个举动中分析出什么,我说的对么?不是看我能不能注意到敲门的违和感,也不是看我能不能猜出你们在跟踪我,而是看我能不能分析出你这么做的意图,以此来定义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休斯看着我笑起来:「的确是这样。你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都不错。而且性格也很直白而坦诚,属于不喜欢拐弯抹角的性格类型。我就是想确认你在这方面的特点,和蠢人对话是一种方式,和聪明人对话则是另一种,我需要斟酌的就是这个。」

  我哼笑:「可是如果我分析出了这些,但却不告诉你,又怎么样呢?」

  「那说明你比我要有城府的多,而且有很多不希望别人拿捏的念头。我们接下来的沟通工作可能会麻烦很多,不断用鸡毛蒜皮的小事来探索对方的跟脚。这不是我想做的,因为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你应该也发现了,我同样在努力展示着自己的坦诚,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尽量建立起一定的信赖关系。」

  从和我接触的那一刹那开始,休斯就在利用我展示的每一个细节来对我进行各个方面的评判。老实说我很讨厌这种暗自评价别人的行为,但休斯的坦白却让我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否认他的诚意。

  「现在可以说说你们来找我的目的么?」

  休斯摇了摇头:「今天我们要沟通的东西很多,而且保密级别都是非常高的,我们现在先去安全屋。」

  我点了点头,然后融入了这趟沉默的航程。

  浮车在半个小时之后停了下来,我们来到了位于联国首都的太空电梯站。我们换了专用的太空电梯通道,上了外太空轨道,然后又转乘了空间飞艇,一直飞到了一个我完全没听说过的环形空间站。

  这座巨大的太空城位于月球和地球之间,空间飞艇花了两个钟头才降落。我们身边的保镖中途已经换了好几批,按休斯的话说也是因为保密级别不同。

  环形太空城缓缓的在太空中转动着,为其中的居民提供着9。80665g的重力加速度。无论在什么地方,地球的一切物理数据都被人类作为标量而存在着。

  这是足足可以容纳十万人级别的太空城。我并不是没来过太空城,但和其他空间站不一样的是,这里没有任何名字或者标志性的符号被镌刻在空港的出入口或者是别的什么地方。

  「这里是公共政权的S级机关,所以不可能有名字的。」休斯这样解释着。

  当你走在太空城的街道上的时候,感觉和在地球上并没有什么区别。除了一点,我们头顶上悬着的不再是天空,而是远远相对的另一边城区。

  又花了十分钟的时间,我们终于来到了一栋建筑里面。太空城的建筑物都是合金和高分子塑料的造物,在这种地方穿行的时候会让人找到一种后现代科技所带来的冰冷感。

  休斯将我带进了一个宽敞房间。我走进去的时候最先看到的就是对面那张几乎占据了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透过玻璃窗,我看到了一块和足球场相仿的巨大场地。

  「请坐。」休斯对着玻璃窗旁边的沙发抬了抬手。

  我坐了过去,旁边的服务性机器人无声无息的滑了过来,在我的手边放上了一杯淡茶。这种机器人我在超市里看见过很多次,但是并没有购买的欲望,让这么个玩意儿在家里滑来滑去总是让我感到很诡异。

  「把我从地球上大老远的拽到这个地方,不是为了毁尸灭迹吧。」我喝了一口茶,说了个拙劣的玩笑。很意外,茶水温度刚刚好,而且味道还不错,或许那个机器人比我想象中要更贵一些。

  休斯的神情变得严肃了一些:「贪狼先生,在我们交流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在这件事上说了算的人。我们在这里说的所有东西都会传递到另外一个房间,那个房间里坐了十八个和我身份类似的人,还有五个科研相关的专家。我在这里是为了代表我们所有人和你来进行交流,但我所说的东西并不一定代表我自己的意思,希望你能够理解。」

  我本能的向周围扫视了一下,很自然并没有找到明显的监视设备之类的东西。

  「我明白,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休斯坐到了我旁边的座位上,那个服务机器人给他倒了一杯清水。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注意力总是会被那个滑来滑去的家伙给带走。

  「先说说我们找你的原因吧。从回归之日开始,我们一直都在试着应对回归者们所造成的问题。开始的时候一切都还算稳定,而从邵飞事件开始,还有俄罗斯的聚居区暴动,回归者们造成的问题越来越多。而我们在恶性程度比较高的个体犯罪案例中,找到了一个很令人在意的东西。」

  休斯说着,用手指在空中轻轻操作了几下自己内置的CRK,旁边的那扇玻璃窗上立刻亮起了一些东西。看来那并不是简简单单的玻璃,而是一个兼用的显示屏。

  因为玻璃很大,所以上面显示的东西只占据了很小的一部分。我抬头看去,心脏立刻就跳快了那么两拍。

  那是一个魔法阵的图样,它浮在玻璃上,微微的闪着光。

  「这个纹身你认识么?」休斯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们在大概75% 的回归者恶性犯罪者身上发现了这个纹身,而且全都纹在同一个地方。」休斯一边说,一边带着询问的意思看着我。

  「心脏所在的位置。」我接了他没有说出来的后半句话。

  休斯点头:「是的。我们在总结之后发现,在回归者力量比较强大的人里面,拥有这个纹身的人,犯罪的概率远超其他人。关于这个问题,我们通过各种途径找到了自己的答案。现在,我想听听你那里的答案是什么。」

  我没有说话,而是站了起来。我脱下外套,又褪下了身上的胸甲,最后解开了衬衣的扣子。我将自己胸口的那个魔法阵露在了休斯的面前。

  休斯看着我,没有露出任何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这并不是一个纹身,而是……而是一枚勋章。」我缓声说道。

  休斯的眉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种说法,我倒是第一次听说。」

  「是的,因为很多人并不明白它真正的意义,甚至包括拥有着这东西的人自己。」我说。

  「为什么这么说?」

  我没有回答休斯的问题,而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们现在对回归者了解到什么程度?」

  休斯略微思索了一下:「应该说,除了最上层的那些人之外,我们已经对回归者各个阶层都进行了最细致的剖析和研究。」

  「我并不是在说这个。」我摇了摇头,「我是在问,你们相信我们回归者所说的话么?」

  「你是指什么?」

  「你们觉得,我们是被某种高科技仪器开发出了超能力的人?还是相信我们所说的一切?你是否相信我们确实的在一片人类从未涉足的领域挣扎过?是否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有着除了人类之外的另外两个种族?魔族也好,里奥雷特也好,里林也好……你觉得那是属于高科技仪器赐予我们回归者的幻觉还是一种人类从未接触过的真实?」

  面对我一连串的提问,休斯似乎有些踟躇。我知道,这个问题并不是那么好回答,尤其是需要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并不是休斯一个。他现在应该正在透过内置的CRK通讯和其他那些躲在另外一个房间里的人焦急的沟通着。

  「我并没有办法回答,很抱歉。因为我们自己之间的意见也并不统一,有的人认为无法证明的东西不应该放在考虑之内,也有的人认为你们回归者自己的说法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我抬手打断了休斯的话语:「那么你呢?既然只有你有勇气坐在这里,那么你是怎么认为的?我只想听听你自己个人的意见。」

  休斯似乎又和其他人对话了一下,最终放弃了沟通。

  「我认为,那只是游戏仓给你们灌输的一种虚拟现实。」

  他没有多说什么废话,只是用最简明的方法阐述了自己的理解。

  我点了点头:「决策者中,和你意见一致的人有多少?」

  「我们十九个人里,有十四个是这么想的,还有三个抱着怀疑的中立态度,还有两个坚定不移的认为回归者所说的话是可信的。」

  原来,人类世界最高层的意志一直都没有正视我们回归者所经历的一切,也没有正视过里奥雷特和里林的存在……这一之间让我唏嘘不已。

  可是这能够怪他们么?我们确实没有任何能力可以证明里奥雷特和里林的存在……

  「那么,我就算再怎么重复所经历的那些事情,你们也会认为是机器给我们设定的剧情吧?」

  休斯摇了摇头:「我们并不是那种抱着一种念头就顽固不化的蠢货,这你应该清楚。我们只是不得不将没有证据的假设排除出去,才能尽可能的做出正确的选择,这是我们不得不选择的方法,因为责任重大。」

  一种仿佛永远无法得到理解的微微愤懑入侵到了我的胸口。回归者们和普通人之间的鸿沟原来远远比我想象的要大得多。那些看起来似乎愿意承认我们经历的人,说不定也只不过是抱着安抚心态敷衍了事的点头称是而已。

  「可是所有那些发生的事情,都是真实无虚的。」我用毫无波澜的声音轻轻说。

  「如果你能够给我们证明一些什么,就是最好的了。我们也希望能够有一些理念和理论上的突破。」休斯很真诚的说。

  「很抱歉,我们的确无法回到曾经的世界了,也没办法带回里林或者里奥雷特的证据……或许地球上还有着其他的里林,但谁也无法证明他们的身份,毕竟除了触探和永生之外,他们和我们看起来是完全一样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愣在了原地。

  因为我想起了一件事情……关于里奥雷特的事情。

  地球上,应该存在着一只里奥雷特才对。那是被一个小男孩阴差阳错当作宠物一直带到暗面的影族小兽,当里林要杀它的时候,是我把它救了下来。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个小孩是带着它回到了我们的世界。

  「怎么了?」休斯看到我表情不对,连忙问。

  我摇了摇头,因为我意识到,就算找到了那只里奥雷特又怎么样呢?或许休斯他们也只会认为那是一个新的地球物种而已。

  「那么你们怎么解释耶路撒冷的回归者?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游戏仓损坏,所以才会从那里出现的。而且在我们回归之前,我们的身体并不存在于游戏仓里。」

  「这的确没有能让所有人都信服的解释。但并非所有被打开的游戏仓的主人都从耶路撒冷归来了。至少我们可以假设,本来就有很多人在【末日】之前就通过某种手段从游戏仓里被移走了。的确,我们打开的所有游戏仓里面都没有人,但那并不意味着在你们回归之前所有的游戏仓都是空的,或许你们的身体从来就没离开过。」

  我有一种想要苦笑的念头,但那并不能改变休斯或者其他人的看法。如果不是阿纱嘉的存在,可能我也会产生某种自我怀疑吧。

  「我们从另一边世界带回来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检测过了吧?那些东西拥有着并非我们世界的力量,这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据么?」

  「你们的超能力也是一样的,而且除了你们自己之外,普通人也无法激发那些物品上的力量。从这个角度来说,谁也没法证明那是那些物品上本身就有的力量还是你们赐予的。」

  「可是我们进去游戏仓的时候并没有带任何东西。」

  「现在并没有你们进入游戏仓之前携带物品的记录。而且就算有,也是只要有心提前计划就可以篡改的。」

  当对话进行到这里的时候,一道灵光突然窜入了脑海,我想我已经找到了证明的方法。

  「如果说我们的超能力和我们的经历都是可以通过机械设备激发撰写的,那么只要我在这之外找出证据,你们就应该能够确信我们所说的话了吧?」

  休斯点了点头:「我们也一直在寻找能说服我们自己的方法。」

  「很可惜,你没让我带另一个人过来。」

  「如果说你们到现在为止都还没能够拿到那个证据的话,只能说明你们接触的回归者等级都太低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只有顶级的回归者才会拥有一种足以证明我们去过另外一个世界的证据,那个证据叫做魔兵器。」

  「那是什么?」

  「我们回归者所能拥有的最强大的装备。据我所知,大部分的魔兵器都是无法损坏的,除了个别的之外,就算损坏也可以自我修复。」

  我所说的是【火精灵王的诅咒】。它在极强的攻击之下会破损,但破损的地方会很快恢复原样。我在与潘多拉的作战中给她身上的铠甲留下了伤口,但后来那些伤口却不见了,这很好的说明了装备的特性。

  而初邪的葬敌法球更是从来没有过任何损伤,哪怕她以打破物理规律桎梏的方式驱动法球,以可怕的加速度去撞击目标,也从来不会坏掉。

  正如我所知道的那样,魔兵器本来就是时间长河之中那些里奥雷特之王的造物,想要损坏它们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相信以我们人类现在的科技水平,一样是无法破坏魔兵器的。

  听了我的解释,休斯陷入了沉思,并且在两分钟以后开始和其他人进行交流。交流持续了十分钟,他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得不承认,这是我们至今为止听过的最值得尝试的方法了。以我们科技无法损坏的东西,那应该毫无疑问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造物了。我们会就这条路探索下去的,十分感谢你的提议。看来我是找对人了,你给我们的信息非常重要。」

  我对休斯点了点头:「但是拥有魔兵器的人并不多,而且几乎没有人会轻易把自己的魔兵器贡献出来让你们做实验。」

  「这就留给我们来烦恼吧。无论如何,如果的确像你说的那样,那我们就不得不承认光面和暗面的存在了。」休斯说。

  「当你们正视了我们回归者所真正经历过的事情之后,或许你能够多少理解我们一些。」我感叹道。

  「的确如此。现在能和我们讲一讲这个纹身的事情了么?」休斯指了指已经在玻璃屏幕上悬浮了很久的法阵阵纹。

  于是我把自爆法阵的来龙去脉简略的对休斯讲述了一遍,然后得到了他的肯定。

  「这和我们得到的情报几乎完全一致,能够确定这一点就足够了,军团长先生。」

  第三军团的成员曾经都是各个地方聚集过来的散兵游勇。而第一军团、第二军团则是一些职业战士,汞先生组织的自由军也都是高等级的家伙,这些人自控力本身就要强一些,而且他们就算回归之后生活轨迹也不会受到太大的冲击——毕竟他们中大多也都是外面世界通过暴力吃饭的人。

  所以,往往会在外面惹事的就是我曾经的部下。而那个自爆法阵就变成了他们之间唯一的共同点。

  于是休斯他们在意识到了第三军团的存在之后,找到了我,然后发现我是回归者顶层之中唯一能够正面接触的存在。他们邀请我来到了这个地方,和公共政权真正能够进行决策的人面对面的坐在了一起……至少是其中一个。

  我们的对话已经花去了很长时间,但我知道那只不过是为了相互试探和了解的小针脚而已。真正重要的事情还没有被搬到台面上。

  「我能够帮你们什么忙?」我问。

  「我们希望你能够和公共政权合作,一起避免战争。」休斯答道。

  「如果你们并不想要战争的话,我想战火很难燃烧起来。所罗门虽然建立了神都之国,但想要和全人类开战是不现实的。且不说他能不能控制回归者参与一场没有意义的战争,单单是战争的目的就无从说起。」

  我并不是随口乱说。所罗门是一个商人而不是战争狂,他发动战争又能够获得什么呢?难道凭借几千万人征服全世界么?

  「我们是不想要战争的,但主动权并不掌握在我们的手里。从《十一禁令》的出现你就应该明白,那并不是公共政权自己创造的东西,而是整个人类意志的体现和宣泄。他们要求拿出解决回归者问题的方法,而唯一能够得到通过解决方法就是《十一禁令》。我们也知道那是很蠢的东西,但依旧无法阻止它的诞生,这场战争也是一样。公共政权行政院人员的任免毕竟掌握在全人类选区的手里,如果我们按整个群体的意志行事,自然会有更加民粹的行政院在我们之后崛起。」

  我沉默了。我不得不承认休斯说的对,而且燃墟一直在告诉我们战争的必然性。

  「在你们看来,战争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

  「正是这样。」

  「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确定?」

  「因为我们已经看到了战争的导火索。而且,我们也知道,一定有想要将它点燃的人。」

  「导火索……」

  「神都之国中的普通人。回归者的国度中仍然有将近百分之三十和回归者毫无瓜葛的独立普通人。在那个国度里面,被压迫和剥夺权利的对象将会和外面恰恰相反。外部世界对回归者越是不公平,神都之国中的普通人就越是会被当做发泄和报复的对象。只要有人从这个切入点着手,最终公共政权就不得以保障人权为目的而军事介入。」

  休斯阐述的虽然简略,但我能明白背后隐含的种种可能性。只是,他的描述也流露出了另外一个信息。

  「所罗门不会想要主动引发战争,你们也不想要战争,那么想要战争的是谁呢?」

  「并不一定非要有人。当事态按照现在的情境发展下去,一切似乎都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你们想要让我做什么?」

  「初步的想法是,如果你能够将你的第三军团重新聚集起来,代替公共政权的军队上战场,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叹了一口气:「以局部战争倾泻全面战争的压力,是这个意思么?」

  休斯点了点头:「如果以公共政权的军队全面介入接下来的战争,对回归者国度来说也是摧毁性的打击,而我们并不想这么做。我们只想把损失降到最低,让战争的影响尽可能的缩小。」

  「我明白……而且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是以回归者的身份去拯救神都之国的普通人,这样两个族群之间的矛盾会很大程度的得到化解和转移。战争如果能够打得惨烈一些,你们也可以加大宣传的力度,让和平世界生活惯了的人们看看战争有多么可怕。于是,我们最后又能给人类带来百年的和平,这就是公共政权现在的计划了吧。」

  休斯直直的看着我的双眼:「虽然并不能说完全一致,但你猜的方向还是不错的。」

  对方的邀请很真诚,计划也很周详。对比起两种可能性来说,选择死伤和损失更小的一边是理所当然的。只是……

  为什么总要有人不得不处在这样一个非得牺牲的不可位置呢?第三军团已经扮演这个角色太多太多次了。我们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赌上自己的全部,将宫族的威胁阻断在了镜之海之前,却无人感恩。反倒是现在,又要再一次充当牺牲者么?

  我本来应该感到愤懑,但无奈和感慨在瞬间就淹没了胸口的火焰。如果想要改变军团的命运,我在这个地方是不能够失去理智的。

  「如果转变成了我的军团正面对抗神都之国军队的话,我们没有胜算。人数和力量层次我们的军团都是绝对的劣势。」

  我隐瞒了奥索维留给我们军团的杀手锏,希望能够让公共政权的人误判我们军团的实力。

  「我们的军队自然不会旁观。既然已经说到这儿了,我们正好也想让你看一些东西。」

  休斯说着站了起来,他随手做了一下操作,然后房间另一端的某扇门被打开了。

  他示意我和他一起,于是我便照做了。那扇门的后面是一个电梯间,我们乘上了其中的一个,然后向下面降去。

  拐了几个通道,当又一扇门打开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之前透过玻璃窗看到的那片巨大的空地。

  空地上站了六个荷枪实弹的特种兵,他们对着休斯的方向敬了礼。这些特种兵手里提着电影里常见军用步枪,腰上挂着全覆式的头盔,手臂上还带着一些眼珠大小的球形手雷。

  比较让人在意的是他们身上穿着的人造肌肉纤维战斗服,那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提升士兵的瞬间爆发力和机动性。只不过它的效果有限,大概能够让人类的身体物理极限提高百分之三十的样子。单拿跳跃能力来举例子的话,大概可以比原来跳的远那么一米半米的样子。

  「你想让我看什么?」我问休斯。

  休斯笑了笑:「既然你都带着武器来了,难道不想玩一玩么?」

  我愣了,随即忍不住笑起来:「你是说,让我和你们的特种兵打?」

  休斯点头:「当然并不是让你们一对一。这一个小队的成员是专门以回归者为战斗目标而特殊训练过的特种兵。怎么样,有没有兴趣?」

  答案当然是肯定的。邵飞事件以来,所有人都认清了回归者高级战士和普通人之间的差距,死在邵飞手下的那上百名国民警卫队成员就是证明。可是现在休斯却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态度,对我发起了挑战。

  「他们和回归者打过么?」我忍着微微燃起来的兴奋感,问道。

  「死在他们手里的回归者有六个了,而且按你们的标准来说大概都有五级甚至以上的力量水平。」

  休斯的答案让我有些吃惊,但想想也知道,如果不是拥有如此骄傲的战绩,他也不会把这队士兵拿出来跟我比试。

  「那就来玩一玩吧。不过我希望能够点到为止。」

  「放心,急救舱已经待命了。如果你支撑不住的话,希望能够在不可收拾之前认输。如果是他们不行了,也希望你可以留手。」

  我点了点头,然后向前走去。那六个特种兵对我点头示意,和我一起往场地的中央走过去。

  当我们停下脚步的时候,休斯已经回到了我们谈话的那个房间,隔着玻璃远远的看着我们。如我所想的那样,那扇玻璃应该是防暴的。

  六个特种兵以半径十米左右的半圆阵型将我围在中间,然后抬起了枪口。

  我提升能量,拔出了神宫,对他们勾了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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