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六三折 源始穹秘,燕子无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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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于适才离去的冒牌货,此际现身屋中、手握妖刀的,毋宁才是货眞价实的“高柳蝉”其怪异的身形及跛行的特徵,兴许是他始终隐于骷髅岩的幽影深处,绝不在其他姑射成员面前出现的原因之一。

  古木鸢轻哼一声,迳自转身,确认崔滩月已沉沉睡去,仍不放心,趁火元之力逐渐平息,拈起针灸用的牛毛金针封住几处穴道,才将面具解下,信手搁在一旁。过程之中,高柳蝉始终立于他身后,是抄起离垢即能挥中的距离,古木鸢却毫不设防,轻易便将背门要害卖给了对方,不知是艺高胆大、欺其身残,抑或信任至深,全无猜疑。

  “忒快便回,看来是失败了。”

  他冷着脸道:“是对方身手太快,还是你早该服老?”

  高柳蝉鼻中出气,也拉了条板凳坐下,冷笑:“你让瘸子去跟踪两腿俱全的,还巴望着别追丢了,随便拉个人问问,这脑子还好不好使?”

  古木鸢默然片刻,才“噗”的一声笑出声来,旋又板起脸:“的确,怎么看都是我脑子不好使了,才该服老。可为了让那胖子跑慢些,差点毁我一具刀尸,蚀本之甚,这还不行?”

  “本来行的。”

  高柳蝉撩起乌氅,但见袍底以极小的角度,被斜斜削去一条约尺半长短的狭角。“要转出山坳之际,斜里忽来一刀,差点卸了我一条腿子———是好的那条。我转念即退,没见是谁出手,自也没让对方瞧分明。那胖子早有准备,是我们低估他了。”

  换作古木鸢,也会做出同样的判断。

  身为暗着,高柳蝉身上背负的机密,怕是十个巫峡猿也抵不上。逮着联络人,权舆未必痛痒;失却高柳蝉,古木鸢等若被掀了老底,不惟十数年心血付诸东流,权舆得其所欲,翻脸背约也非不可能事。

  巫峡猿多年来受权舆信赖,担任两方联系的桥梁,为古木鸢领导的姑射提供协助,无论武功心计,皆非泛泛,古木鸢未想轻易取之。此番设计,不过试试能否找到联系权舆的蛛丝马迹,得之天幸,不得自然,若非高柳蝉坚持追踪,原本古木鸢是打算自己来的。

  “好险的刀!”

  望着老搭档的袍角,台面上姑射的领导者喃喃道:“看来胖子那厢尙伏有好手,暂时莫轻举妄动为好。”

  高柳蝉却有不同看法。

  “那刀还欠了点火候,否则我足胫难保。且说不上高,之所以险极,乃出刀决绝、毫无犹豫所致,却是个刀动心止的主儿。我料他并未见我,一感应气机便即出手,偏又不带半分火气;若非顾虑胖子回头,或有人埋伏打救,原该当场毙了,以绝后患。”

  “最后两句我要写在墙壁上,烦你画押为证。”

  古木鸢正色道:“下回你再说我拿刀尸的性命开玩笑,我便指这两行壁书与你。”

  高柳蝉冷哼。

  “权舆麾下,岂有余辜!崔滩月他却干了什么事,合该家破人亡?”

  “你去问死在风火连环坞的赤炼堂帮众,看姑射麾下,何有余辜。”

  古木鸢并不激昂,甚至敛起了平日的讥讽冷峭,静静说道:“我不是劝你冷血。刀尸是我等复仇之根本,若“权舆”眞是你我推想的那个人,要除掉他可不简单,一个崔艳月尙且不够,下一个还不知在哪里;提升刀尸能为,是眼下最快的捷径。”

  “我以为刀尸是复仇的线索。”

  高柳蝉斜睨他一眼,并不领情。“藉此钓出权舆眞身,一举铲除,你这么认认眞眞地整治下去,便是权舆身败,世间仍有妖刀。你看看我,妖刀行世,留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

  “我没听错的话,你是在指摘我别有用心。”

  “你要是这种人,我头一个便杀了你。”

  佝偻的老人起身跛行,直至墙边,伸手抚着离垢那光滑如铁枪杆的刀柄。“你以为,自己是不会死的么?你以为在你死之前,能游刃有余地销毁这一切?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一出此门,便猝不及防死于某处?我们留于此地、留于秘穹,乃至散入江湖的那些……该如何收拾?

  “我没有一天不想着报仇。但报仇是私怨,狠辣可也,非情可也,我却没当自己是恶徒。在我看来,乘夜格杀一名先行动手的权舆麾下,算是复仇,把崔II月送进秘穹可不算。你要刀尸,为何不用我的法子?”

  古木鸢蹙起眉头,面色微沉,冷道:“你花忒多时间培育的种子,把江湖搞得天翻地覆;啥事都干,除了听从号令指挥之外。无法掌握的兵刃,锋利不过是伤人伤己而已,打造失败的武器,还能拿来对付谁?”

  高柳蝉哼了一声,默然片刻,忽然笑起来。

  “你嘴这么硬,毕竟没舍得杀他,是不是?”

  “你耳不算背的话,该记得我下了决杀令。”

  古木鸢冷哼。

  “连你自己面对面时都没下手,决杀个屁!”

  高柳蝉哈哈大笑。

  面色严峻的老人转开视线。“你眞要我杀,我倒是不介意动手。”

  “得了罢,别再玩这种假装坏人的把戏啦。光凭仇恨便能行事,你我早杀得满坑满谷,犯得着忒辛苦,一点、一点发掘线索,小心求证?不错杀无辜,正是我决定与你合作的原因。那小子你也觉得不错,是罢?承认这点有这么难么?”

  高柳蝉搁下离垢刀,转过头来,神情肃然。“咱们拆了那屋里的赝品,运将回去,我想了个一劳永逸的法子,杀不杀得了权舆,都能教妖刀从世上绝迹。你莫继续在崔艳月身上进行秘仪了,往后几天叫上胖子,让他施针用药,先教崔家小子调养复原,届时能否派上用场,再看情况。”

  古木鸢眉头一扬。“那刀尸呢?你口口声声要善后,又不肯做恶徒、通通除掉一了百了,毁秘穹而遗刀尸,岂非矛盾?”

  “刀尸蛊斗,竞相称王,此乃天性。”

  高柳蝉嗤笑道:“剩下最强的一只,终是血肉之躯,为恶则天下共击,横竖是个死。要是济弱锄强,行侠仗义,即为天下苍生的福气,你我又何须发愁?你若放不下要趁早说,我才知看错了人。”

  古木鸢重哼一声,回头嘴角抑得有些过了,似生生呑落一抹笑意,扬起剑眉。

  “你对自己一手培养的刀尸,倒信心满满。”

  见高柳蝉笑而不答,揍他的心都有了,沉吟片刻,敛起戏谑神气,肃然道:“我会照你的意思办,世间,不能再有这般妖物。等我确认一事,以免错杀,之后咱们便毁掉秘穹,逼出权舆。”

  高柳蝉知他绝不轻诺,话既出口,便有贯彻到底的决心,心念一动,沉声道:“你在等央土那厢的回音?”

  古木鸢摇摇头。“传递讯息的密使该已出发,何时有信,非你我能左右。我已透过昔日锟鹏学府的同窗密友,安排与那人相会;中与不中,见面能增三成把握。在此之前,我得先去一个地方。”

  古木鸢的推测、疑虑,乃至掌握的讯息等,从未瞒他。然而高柳蝉却想不出,在与嫌疑深重的“那人”见面之前,有什么非去不可之处,足以决定是否毁去源始秘穹,以为正式向权舆宣战的鼓号。

  思虑所不能及,代表这是古木鸢新近得到的线索,又或一直以来,古木鸢并未意识到此处与妖刀背后的阴谋有关。高柳蝉不禁蹙眉:“什么地方?”

  “浮鼎山庄。”

  越浦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能提供质押借贷、换点银钱傍身的地方。大至庙宇宫观、客舍酒楼,小至街边的香药铺子、分茶食店,在客人手头不太方便时,多半可接受较灵活的兑付方式,由此更突显出当铺这一行的与众不同。

  在越浦,只打算换几吊钱应急的,千万别进当铺;出手太过寒碜,是会给当铺的朝奉叫人扫地出门的。让穷苦人当衣换钱、解燃眉之急的,在越浦通常不挂“当铺”二字店招,百姓都管叫“小押”铺外布旗上画两串铜钱的便是。这种小型当铺反而不收贵重物品,免遭宵小觊觎。

  敢打出“当铺”之名招徕顾客的,清一色是资本雄厚、规矩森严的大店,打进门便祭出三高迎客I槛高、阶高、柜台高,通常门内都会放上一扇大屛风,以风水来说是财不出门,也防外人窥看,避免上门的当户尴尬。

  城南的惠和里、马道子街一带,是当铺的集中地,再往前走是金银铺子汇聚的宝畅里、天元寺,转个弯儿便到专卖字画古玩的永定桥市,以地缘来说非常方便。天水当铺自也不例外。

  当铺是开门做生意的,拜髙槛屛风之赐,顾客进门以前,也不知来的是谁,因此,当胡彦之大爷领着畏首畏尾、好似做贼的陈三五,大摇大摆晃进天水当铺时,柜上的朝奉透过窄小的防抢木栅瞧见,已来不及唤人关门了,本能地将柜门后的铁闩一拉,断了入柜的门道。

  “奶奶的,”

  胡大爷一看乐了,啧啧有声,拿食指一迳点着。

  “你个小淘气!大爷都还没开尊口哩,这么怕我抢你?”

  那朝奉本是面色倏沉,听他一说,职业病发作,本能地陪小心起来:“这……哈哈,大爷您误会啦!这个……嘻嘻……哪能啊这是。顺……顺道带上、顺道带上的,没别的意思!哈哈、哈哈……”

  胡彦之摩挲下巴,怪同情地睨着他。“你脸挺有事的,哪儿扭着了?”

  “没……这个没有!决计地没有!哈哈哈……呜……呃……哈哈……”

  “不过,这回你对。”

  胡彦之一个箭步跨前,脸无声无息贴上小木栅,吓得朝奉猛然退后,柜里的簿册、算盘、文房四宝等掀落一地。“大爷眞是来抢你的。瞧好了啊!”

  哗啦一响,铸铁般的大手破板碎栅,揪住朝奉的衣襟,往外一拖,硬生生将整个人拽出柜台,犁着满地木碎拖至堂中。

  内室堂外涌进七八条大汉,此起彼落的呼喝声还没喊满一轮,全给胡大爷打趴下。他信手拎起堂上的桌椅几凳,种萝卜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就这么往背门一顿,桌脚插碎青砖、贯入土中,把人全固定在地上动弹不得。

  可惜屋里家生有限,才弄完一片,又有两名护院跨入高槛,胡大爷挥拳一阵暴打,转头却找不到几凳,灵机一动,抱起一只半人多高的珐琅嵌花瓷瓶,往其中一人脑门上砸落。

  “砰”的一响,伴随凄惨悲鸣,挨打的两腿一伸当场昏死,惨叫的却是那当铺朝奉。

  “那是海外传来、价比千金的掐丝骨胎双龙瓶啊啊啊!”

  “不忙不忙,还剩五百。”

  胡大爷抱起完好的另一只,照准了地下神情惊恐、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护院武师,对一旁看得发呆的陈三五努努嘴:“喂……喏……你他妈发什么愣啊!当票当票!”

  陈三五吓得不轻,给连喊几声才如梦初醒,毛手毛脚地摸出一张发黄的两折当票,小心翼翼递到朝奉鼻尖。那朝奉两眼始终不敢离开胡彦之手里的掐丝骨胎单龙瓶,老胡殷勤笑劝:“没事,啊?乖。瞧瞧,瞧瞧。”

  朝奉心惊肉跳,勉强分神乜了一眼,认出是前年的票子,上头龙飞凤舞、潦草难辨的草书正是自家手笔。当铺柜上书写当票,自来是越草越好,一来难以仿造,二来若旁人都看不懂,赎当之时闹出什么纠纷,当铺正好撇得一乾二净,都说票上有写,是当户混赖云云。

  “这位兄弟点当的物什,还在不在呀?”

  胡大爷笑咪咪问。

  “在、在!当然在!”

  冲着高举的单龙瓶,就是眞不在也没敢说个“不”字,生都要生出一件让他赎。何况陈三五典当之物,虽价値不斐,却属于不易脱手之一类,故当时只给了他二十两。

  一般当铺的当期约莫是十八个月,超过一年半没来赎,或付不出利钱的,就算“死当”东西即归当铺所有。当铺售物取利,物主不能稍置一词。陈三五只拿区区二十两,哪里付得出利息?若非此物无市,早已售出抵债。

  胡彦之让朝奉指派两名不通武艺的小厮,前往库房取物,把掐丝单龙瓶塞到陈三五手里,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哪个敢动一动的,你便拿花瓶砸死他。”

  顺手从他襟袋摸出那张五十两的柜票,在朝奉眼前直晃荡:“在你这儿押上两年,要花两倍多的银两才赎得,你怎不去放高利贷?”

  朝奉苦着脸,本想回他“开当铺就是放高利贷”唯恐镇店的双龙瓶———想到如今只剩单龙,不禁心如刀割———尸骨无存,哪里敢还口?唯唯诺诺间,只听老胡笑道:“你今儿走运了,同行。老胡收保护费,一向也是翻倍,后来一想,不对啊,今年不是五倍吗?五十两的五倍恰恰二百五,与你相当合称。我自己拿就不麻烦你啦,多谢,承惠,下回一定再找你。”

  掀帘一溜烟钻进堂内。

  陈三五抱着大花瓶,满脸茫然:“胡爷,你上哪儿去啊?”

  “解手啊!你来不来?”

  余音悠悠晃晃,似已穿庭入室,不知所之。

  “不……不用了。我等你回I”陈三五闭上嘴,只觉当着满屋哼哼唧唧的护院,老对布帘说话的自己活像傻瓜。

  胡彦之来到天水当铺的后进,于廊间略观察了横梁斗拱的走向,片刻即找到所谓的“上房”I通常日照充足、又不致有东西晒,位于主厢之中,便是最好的房间。其时尙未正午,房中之人却像刚起身不久,半掩的门缝里透出香汤茗茶的甘香气息,檐下阶前的花圃泥地上湿濡一片,显是刚泼了梳洗用的清水。老胡停住脚步,轻叩门棂,房内传来一声幽幽轻叹,诱人已极。“进来罢。”

  他排门1(11人,似兑铺^锦缎的圆鼓桌后,斜坐着;名花鞞惨淡的飓人,姣好的瓜子脸上只点了些许唇胭,云鬓紊乱,身披细缕,鼓出肚兜边缘的大片奶脯绵软酥莹,白得有些眩人,正是翠十九娘。

  一样是翘着腿儿,她与在新槐里大杂院时判若两人,难相信仅过一夜,甚且不足一日之数。此际,原本风姿绰约、顾盼自若的美妇人彷佛被抽走了生气,只比病恹恹稍好些,眞个是说不得凄凉,觑不得凄楚,令人打心底生怜。

  那是张弃妇的脸,胡彦之想。

  十九娘勉强一笑,轻声道:“我要还问胡爷是怎生寻来,就眞傻了。胡爷师从西山道追踪术名家“猎王”习得绝艺“缩地法”据说见毫末能知飞羽,观露沁而预雨晴,妾身昨夜仓皇逃脱,虽已极力抹去痕迹,料想在胡爷眼中,所留破绽怕不是车轮大小,自招辱耳。”

  胡彦之不禁莞尔。“谁吹得法螺震天价响?我都不知道缩地法这般厉害。实话说,我只是陪个朋友来赎物,见小小一间天水当铺,安排的人马也未免太多,我那鬼灵精似的兄长纵能未卜先知,连我自己也是刚才晓得要走这一趟,他总不能埋伏了等着我,显然此地有紧要人物,须加强人手保护。”

  十九娘凄然笑道:“我一直以为自己挺紧要的,也刚刚才晓得不是,巧了。”

  胡彦之观察她的模样,确是伤心透顶,嘴上越机伶,代表心头越乱。乘虚而入虽非君子所为,实际上他选择不多,若不能在大会前打入金环谷核心,鬼先生的阴谋便无人能阻了;定了定神,娓梶道:“十九娘,我无意离间你们主仆,但金环谷是你心血所注,便有更理想的根据地,也不该撇下你,当你是局外人似的,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他不是对你有什么不满,而是他看待世上所有的人、事、物全都一样,不过是他用以游戏的小巧玩意儿。你小时候玩布娃娃、泥泥狗,眞会管它们死活?”

  翠十九娘开口欲驳,却无只字片语可用。是谁把她推到如许尴尬的境地?这一切又是为什么?他……他明明说过,金环谷乃复兴狐异门之基地,她母女俩将长立于他的宝座畔,甚至让明端以“超诣眞功”操纵天罗香之主为傀儡,实际上统治一门……等等,难道他将金环谷的人马移到了———(这怎么可能?

  天罗香的禁逍足世问最复杂难解的迷宫,数百年来,正邪两道无数才智之士试图攻破这道诡密藩篱的,最后无不惨绝其上,没有例外。少主未曾向她透露过,他能自由进出冷炉谷,否则何须冒险送玉斛珠等潜入卧底?

  一股莫名的愤怒攫取了妇人。她了解胡彦之所说,少主并不关心他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过往她总以为自己,最多以明端之爱屋及乌,或是例外;经昨夜之后,终于证明是一厢情愿。

  少主毋须瞒她。他这么非是出于保密或其他考量,如果是那样,倒也还罢了,充其量是少主轻视她的能力、质疑她的忠诚,虽然同样令人难受,至少不是无端造成。承认并面对他之所以这么做,或许纯是出于戏谑,甚至只想看看她事后的表情而已,令十九娘全然无法对自己交代。

  “我并不是要你背叛狐异门。你是我母亲的下属,最懂她的心思,她眞的希望我兄长一统七玄,在这个过程对其余六派上下其手,搞风搞雨么?”

  胡彦之乘胜追击:“世上不是只他一人聪明。所谓“七玄大会”本是设计侵夺的陷阱,成功与否,会后狐异门皆是以一敌六,除非铁了心将他们杀光,是麻烦抑或助益,你难道分辨不出?”

  十九娘花容白惨,犹豫片刻,咬了咬嘴唇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你尽可以鸽信或快马回去请示我娘,确定这一切都已得她首肯,而非被蒙在鼓里。”

  胡彦之从头到尾都没想说动她背叛狐异门。他虽谈不上了解母亲,却隐约觉得鬼先生图谋之事,未必受到门中尊长支持,否则自己四处捣乱了忒久,不见兄长使出什么雷霆手段,息事宁人的意味浓厚。

  讽刺的是,老胡对于母亲的认识,多半来自江湖流传。三十年前的妖刀之役虽已少有目证,被打成妖魔鬼怪的狐异门更属禁忌中的禁忌,但美人却是人人爱谈,倾城倾国的绝世魔女尤具吸引力。

  在武林的印象中,胤野虽是女流,行事却雷厉风行,相较之下,她的夫婿胤丹书反而温和圆融得多。以胤野的个性,若打七玄的主意,不动则矣,一出手必置所有人于死地;搞什么称盟称霸的聚会,怎么想都是为了满足鬼先生无聊的表演欲,不像是潜伏多年极尽隐忍的胤野作派。

  十九娘自离央土,一直以少主的人马自居^或许拿掉“马”字,改作“少主的人”更贴近她内心想法II胤野不禁她与长子缠绵锦榻,一来是七玄中人,本不似人前道貌岸然、实则男盗女娼的所谓“正道”于男女之防看得极淡,二来胤氏死得只剩她们母子俩,十九娘少女时期便有了明端,是个能生养的,鬼先生囿于掩饰身分无法结亲,透过床笫交欢早早留下子嗣,也符合胤家的利益。

  采纳胡彦之的建议,翠十九娘形同背叛了鬼先生,在昨夜之前,她从没想过这样的事,直到仓皇逃至天水当铺躲避、焦急追问金环谷那厢的情况,被下人告知据地已然转移,世上再无一处叫“金环谷”的所在为止。———你到底……将我当成了什么?一直以来,我都对你那么样的……

  她定了定神,将思绪放回现实中,静静说道:“这事我能办到。是时候,教主人了解东海这边的情形了,近日内我便送出消息。”

  胡彦之暗忖:“她……果不在东海地界之内。”

  面上不露声色,温言颔首道:“我虽没做过一天的狐异门人,但要替狐异门以及其他免于无辜牺牲之人谢谢你。她……母亲会明白你的忠诚,并庆幸这儿有你在,及时做出正确的决断。”

  十九娘惨然一笑,摇头道:“你不必腹里窃笑,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你。”

  胡彦之心中感慨:你要眞是为我,那还聪明些。实不能怪他撇下你啊!

  连妒忌、愤怒、偏狭……这些出于内心的负面情感都无法正视,非找个理由才能动手的人,是世间最为软弱的一群。他是看透你了,十九娘,因此生不出一丁半点平等以待的敬意。

  然而,此际过于露骨的怜悯,只会益发激怒这个女人,万一怒气转向可就大大不妙。胡彦之故意露出一丝算计的神情,抱臂沉吟,似斟酌着如何开口。十九娘瞥了他一眼,将薄纱襌裤里裹着的雪腴大腿叠上右膝,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小口茶,垂眸道:“胡爷还有什么指教,一并说了罢。要逞威风,此地没人打得过你,可欺负我一个妇道人家,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她双峰本就极是伟岸,纵以锦兜裹住,也只能勉强托住沉甸甸的下缘,溢出兜上的乳肉宛若熟瓜,靠近圆桌端起茶盅时,两枚雪白浑圆、中夹深沟的半圆乳球便索性搁在桌顶,绵软的乳质乳廓被木桌一顶,几乎要倾出肚兜来;光是涌出布料的分旧,就比功常女子衣下的还多,满于桌缘的酥莹雪乳,几乎让人产生她上身赤裸的错觉。

  老胡居高临下,看得更加清楚,赶紧拖过她对面的圆鼓绣墩坐下,免得裤裆支起一顶大帐,当场出丑露乖。只是这么一来距离更近,但觉满眼腻白,直想将手伸过桌面,轻掐一把,瞧瞧有多水嫩。

  十九娘浅浅一笑,原本有些黯淡的容颜忽地放光,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似笑非笑道:“说呀,发什么愣?”

  嗓音轻软娇腻,带着一抹嗔怪似的撒娇鼻音,却拿捏得恰到好处,既有少女般的促狭灵动,却又不令人觉得刻意扮小,但凡男儿听了,不免枰然心动。

  这就是报复了,老胡心想。你既不拿我当回事,我便勾别的男人让你瞧瞧!此际就算扑倒她硬上,十九娘多半便从了I以伤害自己的方式,企图也让对方感到心痛,是非常经典、但其实没什么效果的傻念头。

  胡彦之抑着心猿意马,装出心猿意马的模样,乾咳了两声,尽量将视线集中在她妩媚的容颜之上,避开搁在桌面的那两颗雪白乳球,正色道:“我要知道,那个捞什子七玄大会在哪里召开。”

  十九娘并不意外,负气似的敛眸一笑,薄颦更添几分艳色。

  “忒巧呢,我也想知道。你猜怎么着?居然没人告诉过我。”

  “他没说,但你心里肯定有谱。”

  胡彦之有意无意似的,随口道:“说不定经昨晚这么一闹,你便想到了。”

  十九娘心底微微刺痛,脸上却挂着笑,宛若春风开绽,令人醺然。“没准的。胡爷随便猜上一猜,也就是这样啦。”

  胡彦之极有耐性,哈哈一笑也不生气,以拇指刮得颔髭嚓嚓响,饶富兴致一般,涎着脸道:“你个小坏坏!好罢,我猜猜、我猜猜……唔……这个……好像……似乎……也许……哎呀好难猜我猜不到。该不是冷炉谷罢?”

  翠十九娘正听他死皮赖脸缠着,旁边要有人蒙着眼,还以为来到青楼筵上,大爷正调戏姑娘;还好没来得及呷茶,否则便要喷他一脸,雪酥酥的巨硕奶脯一晃,惊异道:“你……你怎么……”

  “要不你派一斛珠去卧底,单纯是研究怎么开鸡寮么?”

  老胡兴致索然,一脸无趣。“他让你想方设法打进天罗香,就是为了这一天。”

  十九娘虽觉此说过于武断,但结论既与自己不谋而合,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已知我与游尸门、五帝窟结盟,”

  胡彦之不着痕迹地虚张声势。“这两派所持请柬,上头写明的目的地却不相同,显是另有引路之法,不让这些首脑有互通声息的机会,或预先派人踩点子打埋伏。我料有一处眞正的集会地点,至少他是当成备案的。”

  “……备案?”

  “万一冷炉谷去不成,便于该处直接召开大会。”

  老胡笑道:“现在他既连家当都移到了天罗香的老巢,这个备案便成集合的地点了。待七玄首脑齐聚之后,才由此处出发,前往冷炉谷。”

  这个推断合情合理。除非如冷炉谷这般天险,否则任指一地集会,难保五帝窟游尸门等不会事先布置,届时召开大会的狐异门反失地主之利,未免愚昧。十九娘的确知道这么一处地点,却也是这几日间少主才向她透露,猜想在此之前,冷炉谷还不知能不能拿下,对于这个“备案”鬼先生保密到了家;对照胡彦之的推测,脉络次第浮现,无不若合符节,丝丝入扣。

  引领七玄之主前往集合的,是由少主直接指挥的“豺狗”她能使唤豺狗的裕度,仅限于少主允可的个别任务,鬼先生若未吩咐,戚凤城等当她是空气一般,视而不见的程度直如睁眼瞎子。

  这条线索一旦说出,便无回头之路。无论胡彦之干扰七玄大会至何种境地,事无大小,鬼先生决计不能坐视;他兄弟手足决裂之日,少主定然不会放过自己。想来应该是悚栗惊惧之事,不知为何,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烈快感,彷佛不这么做便难尽吐胸中积郁似的。

  翠十九娘意气上涌,不再沉吟,咬牙霍然抬头,胸前沃乳受昂肩扳肩的大动作波及,晃起一片酥软雪浪,令人目眩神驰。

  “你说的“备案”集合处,便在城外西郊的无央寺。”

  “无央寺?”

  他蹙眉片刻,恍然击掌:“你是说弃儿岭的万姓义庄再过去……那边有片小屋撃叫什么来着?”

  “叫万安擎。”

  4九娘低道,忽缩了缩雪颈。

  明明廊外青天丽日,甚是暖和,屋里却彷佛刮过一阵习习阴风,须极力克制,才不致抱胸环肩。越浦城商业发达,地处要冲,繁华景况更胜平望,不仅城中寸土寸金,就连城郊乡镇亦都鸡犬升天,凡是地主没有不发财的;唯一的例外,便是西边的弃儿岭一带,人称“万姓义庄”的大片无主坟冢。

  此间历有不祥之说,远近各种传言无不绘声绘影,最为人知的,就是三十多年前天下将乱未乱,大批流离失所的饥民涌入东海,当中出了个煽动人的聚众兴乱,连越浦豪商组织的武装卫队亦不能挡。眼看城池将陷,东海一道……不,该说天下漕运枢纽不免付之一炬,间接毁去已半死不活的央土经济,刚被镇东将军独孤执明寻回的庶长子独孤弋,在他那籍籍无名的青衣智囊辅佐下,率领一支孤军,击溃了十倍之多的流民大队,斩杀贼首,挽救了绝望的越浦城民。

  日后独孤弋北抗异族、西进央土,三川界内,堪称是东洲大地上最有钱的这帮人,无不倾尽所有,无悔无怨地力挺独孤弋,都是为了回报这段恩情。而东军强悍无比的后勤支援,正是独孤阀最终扫平群雄、得以混一天下的重要关键。

  三川地界河道交错,越浦身为漕运枢纽,更是网络中最繁复密集之处,然而弃儿岭却是这片河间地里的异数,四周莫说河运渠道,连大点的水沟都不见一条,在倚赖水运的三川居民看来,此处直是看得到走不到,非五穷六绝、走投无路之人,等闲不考虑定居于此。

  地缘如此特殊,当时流民军盘据弃儿岭,以水军为主力的东海部队鞭长莫及,登岸作战又无优势,被打得抱头鼠窜。而做为最后决战的主战场,弃儿岭下掩埋之尸,以“万姓”呼之,恐怕没有丝毫勉强;附近常有人看到各种冤魂作祟的可怕景象,白马王朝开国之初,遂发动豪商出钱,除了设置义庄帮忙穷苦人家的身后事,亦建了一座大乘佛寺辟邪镇煞,超渡亡魂。

  岂料寺庙才盖到一半,便是拿出双倍酬劳,也已找不到愿意入驻施工的匠人,倍大的建物矗于鬼气森森的荒岭密林间,其后几任抚司里,也有请来有道高僧尝试驻锡传道的,最后全都不了了之;盘据此间的,便只万姓之鬼了,百姓遂管叫“无央寺”在深入至无央寺前,还有十九娘适才说的万姓义庄及万安撃等,那都是实际有人生活、日常进出的聚落,虽较越浦城外的鬼子镇要更荒凉破落些,却非人迹罕至之地。鬼先生选在这里,倒不失为一妙着。

  可惜现在有冷炉谷,无央寺只能是七玄宗主的会合处,要不老胡艺高胆大,从来不怕鬼,预先潜入无央寺布置一番,这东道便易主儿了。不过,毋须亲历鬼蜮,翠十九娘看来还是挺欢喜的,多数女人都怕鬼,无论会不会武功。

  “你便到无央寺,又能如何?”

  十九娘似漫不经心,随口问道。“难不成一跃而出,再把你那套放下仇恨的说帖背诵一遍,教这帮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的邪魔外道放下屠刀,回家睡觉么?”

  想套大爷的话,你还早了一百年,小娘子。老胡心中暗笑,脸上却是一副大义凛然:“那可不,就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站将出去,估计能抵千言万语,此时无声胜有声,大珠小珠落玉盘……”

  “……是直接开打的意思啊!”

  十九娘故作恍然,继而啧啧有声:“胡大爷忒能打,连七玄的首领都没放眼里。以一敌七……不对,集恶道有三支、游尸门有三尸,算算胡大爷得一个打十一个。豪气啊!我都想敬胡爷一杯啦。”

  “那可不!凭我一身正气溢出肝胆———”

  “这就省了罢,胡爷。”

  十九娘明知他有意促狭,仍不禁莞尔,这一笑心情好了不少,笑容比之前更温婉动人,连胡彦之都直了眼。“凭你的身分,露面只是讨打而已;想以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这帮魔头,更是白费心机。”

  “这就得靠你帮我了。”

  胡彦之懒惫一笑,无赖至极。

  “我?”

  十九娘噗哧一声,眸中却无笑意,只觉无聊。“我一名弃妇,被主人一脚踢开,比洋娃娃、泥泥狗还不如,帮得了胡大爷?哈。”

  别这么记仇了,弃妇。“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想干啥。其实我一直弄不明白,有什么法子可以混一七玄,还不怕死到一次搞定七个。他手里是有什么画片儿或亲笔函之类,揭发他们男的全爱龙阳、女的都长胡子,管教一个个都听他发落么?”

  翠十九娘光想那画面便忍俊不住。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鬼玩意!好不容易止住笑,心中忽有些异样:怎同这人一块儿,忒容易发笑?按了按发烫的桃靥,板起俏脸一本正经道:“少主说了,自古混一黑道,只有一法,便是比武夺帅!”

  胡彦之目瞪口呆,片刻才捩了掮面颊,咕哝道:“你说我,他更能打啊!费了这么大劲儿搞个大会,就为了要打倒所有与会之人,教他们甘心臣———”

  忽闭上嘴巴,抱胸凝眸,迸出沉思的锐芒。———这事,连傻瓜都不会做。

  鬼先生如此谋划,不会没想过横里杀出个武功更高的,端了个现成的七玄盟主走,为免替人做嫁衣,须有无论谁来、皆能全胜的把握。他的武功是够高了,但有远高过漱玉节、鬼王阴宿冥这些人么?兄长不过略胜自己一二筹,这点老胡还是颇有自知之明的。他定安排了万全之策,先让邪派首脑们同意游戏规则,而后又能自游戏稳稳胜出;末了,还得教他们反悔不得,甘心奉他为主———绝了。世上哪有这么厉害的手段?说与旁人听,怕要被讥为白日发梦。

  “其实是有过这样的先例,胡大爷没准还见过。”

  十九娘盈盈一笑,终于有重新掌握全场的感觉。胡彦之剑眉微扬:“喔?是谁?”

  十九娘笑而不答,自顾自的说起鬼先生构想中的七玄大会该要如何进场、谁站哪厢,万一谁到谁不到,又该如何……说到了头,已是晌午,对面胡彦之面色铁青,久久不语。

  “……有这种物事?”

  “我说了,”

  十九娘微一耸肩,乳沃颈纤,风情万种。“没准胡大爷见过。”

  他确实见过。当日在流影城的“不觉云上楼”人与物,他两样都见过,只是从没想过竟会是鬼先生的计画蓝图。撇开表演欲与恶作剧癖,他哥哥其实算是相当缜密而精细的阴谋家,在他人身上观摩、乃至试验积累至一定程度,才转而运用于己身,的是他之作派。

  “她……我是说娘……我母亲她知情么?”

  “关于“姑射”的部分,所知恐怕不多。”

  胡彦之敛起了一迳往她胸口乱瞟的贼眼,再起身时,彷佛变了个人,更沉默也更专注,微蹙的浓眉压着锐眼,透出沉凝的气质;明明身形未变,翠十九娘却觉得他的肩膀似突然宽厚起来,肌肉的线条起伏鲜明,反馈其上的万钩背负。

  她从未在少主身上看过这样的神气,然而此非初见。

  她记得那人的手又大又暖,抚摸头顶的力道要比父亲温柔,走在他身边总是令人心安……直到她够大了回想起来,才明白当时他肩上扛着黑白两道无数人的焦灼企盼,那是足以逼疯铁汉的压力与担子,但一切皆止于他的双肩,她从未自抚摩发顶的手掌之中,感觉到天下苍生的重量。

  “我们得阻止他。”

  胡彦之一开口,重叠在他面上的那副形容旧影顿时消散,又将她从回忆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他说这话时的口气并不激烈,甚至比插科打哗时都还要宁定平和,彷佛清楚知道,决心与壮怀激烈什么的无关。

  决心就只是决心。如此而已。

  翠十九娘眯眼凝着,没来得及发现自己的心跳无端加促,突然有些迷惑。他到底知不知道,他同他父亲有多像?

  姥姥一宿未回,盈姑娘急得都快发疯了。问题是:那捞什子鬼“主人”的也没回,诸凤琦那死人脸畜生同他的狐群狗党喝高了,搂几个妖妖娆娆的外四部副使回来,整晚闹腾个没完;要是“凤爷”想起隔壁还有个艳贯群芳的小脸黑美人儿,乘着酒意闯将进来,那可有意思啦。

  偏偏什么也没发生。黄缨边想着,忍不住打起哈欠。

  没想到金环谷的人一来,能把她累成这样。

  为每日能见到耿照,她特别动用关系II与盈姑娘房里摸来的一枚金钗。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拆下珠饰,拿石块将整支钗砸烂成团,再洗净拭乾,看来便像一锭栗子金———央相熟的嬷嬷打点了药庐那厢,谋了个换药送食的差使,从此名正言顺出入望天葬。

  望天葬风高地险,自古不祥,药庐在内四部地位甚高,老人们闲适惯了,本就不爱去。林采茵那婊子让药庐一次出动八人去换药,说是怕苏合薰耍阴越狱,弄得药庐怨气冲天;后来倒好,不惟换药,还得多走趟膳房带上酒食,药庐差点被逼成了头一个揭竿起义的部门。一听有浴房丫头自愿帮忙,装腔作势半天,还不满口答应?

  耿照有吃有喝了,还要她照拂那老虔婆与盈幼玉。没奈何,黄缨只好又想了法子,揽下给姥姥盈姑娘打点生活起居的活儿I这回倒没剐出点什么来行贿。她本就是盈姑娘房里的,婢女们听说了孟姑娘的事,全都离这些昔日的教使凤凰儿远远的,生怕给连累了,抓去让绿林土匪奸淫取乐。

  膳房的掌杓大娘听说她毛遂自荐,要服侍处境最难的姥姥和盈姑娘,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颇有英雌不怕出身低、浴房也出好姑娘的感慨。收厨后,留给她的餐食特别美味,白灼猪颈肉、酒蒸琵琶鱼肝,分量虽少,吃得她整晚傻笑,飘飘欲仙。

  这些,够她从早忙到晚了,在水月停轩都没忒勤快,别提还得想方设法,打听红姐的下落。眞是累死人啦,没办法,谁让他都靠我呢!想着想着,忍不住甜丝丝一笑,哼歌儿扭着小屁股四处忙去。

  好在药庐的人把差使全扔给她,当她瞧见耿照变戏法似的、亮出一只完好如初的右手时,尖叫声几乎撼动整座望天葬。“怎……怎么会……你怎么弄的……我明明……明明看到……呜鸣呜呜呜……”

  耿照失笑,右手被揪着不放,只好拿左手摸她发顶,宠溺笑哄:“傻丫头,哭什么呢!不是好好的么?乖,快别哭啦,花脸猫!”

  “呜呜呜……人家开心嘛!呜呜……哪有这样的……你妖怪啊!”

  黄缨好不容易止住啼哭,抽抽噎噎摆布吃食,一边给他递食水搵嘴角,边汇报昨儿到处听来的八卦I“是线报!”

  她翻了翻哭肿的眼帘,没好气道:“什么八卦?没礼貌!当心我不告诉你金环谷的四大玉带是哪四个啊。”

  耿照连忙陪小心,表示非常渴望知道是哪四人这么威武,居然能佩玉带。

  但黄缨能提供的“线报”基本上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于扳倒鬼先生一事,可说全无助益。耿照不急,有一搭没一搭的陪她闲聊,仔细交代了传给姥姥的话,黄缨才依依不舍离开。

  直到她小小的身影消失在洞隧深处,趴在另一头的苏合薰才敏捷起身,猫儿般掠至他身畔,伸手去拈食盒里的牛肉条。铁笼只晃了下,彷佛女郎全无重量似的,单是这轻功,便足以跻身江湖一流好手。

  虽未如耿照呑食的血炤精华,有着生肌愈骨、重造经脉的神效,但她腹中那枚血炤阳丹正迅速改变女郎的身体,过去许多悟不通、做不到的关隘,忽然都有了简单而直白的答案。

  “的确有人。”

  苏合薰小口小口吃着,低声道:“耳目难察,但我能感觉。你同她说话时,那人就伏在洞里观望。”

  阳丹发生效用的影响,亦体现于她暴增数倍的五感,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灵觉,近于碧火功的先天胎息,及远或不如耿照,纤敏却有过之。

  耿照有些佩服。“我的感觉没那么清楚,可能是分神说话的缘故。”

  藉着送食物入口时遮住嘴唇,低道:“……走了么?”

  苏合薰与他默契绝佳,低头边吃,指尖蘸油,在笼底写了“还在”二字,片刻又加一行:“正看着你。”

  他背脊有些发寒,低头见食物少了一半,忽疑心起这一切不过是她声东击西的伎俩,跟着狼吞虎咽。“喂,那人走了。”

  苏合薰连说几次,他都置之不理,加紧消灭所剩不多的水煮肉,女郎果断放弃,积极投入清剿行列。

  “昨天听到的———”

  风卷云残之后,她按了按嘴角,才刚起个头,难得这回是耿照打断了她。

  “那个先不忙。”

  少年凭栏远眺,犀利的目光彷佛穿透洞隧幽影,攫住:现而隠的神秘身形,忽然转头一笑,露出雪白齐整的牙齿。“我想……先会会这个不露面的“高人”你看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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