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昨夜的一切如梦似幻、犹如梦中,他不确定看见的小雨是真实的,眼下自己已清醒,情况又自不同,心中的喜悦也是实实在在的!言毕不禁又是一阵惊喜,因为自己竟能说出话来!
小雨说道:“我本就住在这儿,不在这儿去哪儿呢?”
见无月终于醒来,她的喜悦也是难以言喻,不过由于性格内敛,从神情上很难看出她埋藏心中的无限惊喜。
无月颔首,是了,她本就是天门密探,在渑池当乞丐只是伪装,问道:“你最近一直在这户人家做丫头么?”
小雨道:“也算是吧,不过不是最近,十多年前就投奔这户人家儿啦。”
无月心道:“十几年前,她最多才一两岁吧?小小年纪生来便是丫鬟命,唉!这户人家看起来挺富裕的,却让她穿得如此破烂,真是可怜啊~可是影儿……”
想起她替自己挨上致命一击,他的心便绞住了,顿时热泪盈眶!
他焦急万分地问道:“小雨,影儿姑娘现在何处?情况怎么样?我想看看她!”
见他一脸焦灼之色,小雨便知他有多么焦急,心中不禁暗叹不已,可为了怕影响他伤势的恢复,只好骗他道:“影儿伤势很重,已被送到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儿有个神医,应该能够救活她的。你想看她,等伤势好了之后再说吧。”
无月听见“很远很远”这四个字眼,心中不由得升起不祥之兆,很远很远?到底有多远?那天影儿伤得如此之重,除非有大还丹之类的绝世灵药为她续命,否则根本无法挨到寻访神医之时!难道……这所谓的很远,便是阴阳……
念及于此,他忍不住泪流满面,嘶声道:“她到底在哪里?再远也有个地名儿啊!”
小雨沉吟半晌,皱眉道:“远在大漠以北,北海之滨,具体地名连我也不知。”这已是她所能想到的最远之处了。
无月知道北海之滨,那是在慕容领地再往北一点,距此地可谓关山万里,不禁很是怀疑地道:“影儿伤势如此沉重,能挨到那么远的地方么?你别是骗我吧?”
小雨本不善说谎,被逼无奈才出此下策,见他一直逼问不休,便赌气不再理他,索性闭嘴装哑巴。
无月见她依然跟往常一样、不大爱说话,自己心中尚有许多疑问,除了她还能找谁问去?不得不强抑心中伤痛,让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心想哈日娜在山上也不知醒来没有?只好厚着脸皮又问道:“小雨,我还有一位朋友跟我一起来的,当时我点住她的晕穴,把她藏在雾灵山北坡山腰一处石缝中,时间长了可不行!你能不能帮我去那座山上找一下?具体位置在……”
小雨静静地听他说完,皱眉道:“听魂儿说起,前些天她带人在山上找到一位朵颜姑娘,不知是不是……”
无月急道:“应该就是她!她眼下在哪儿?”
小雨看看他说道:“我出去找人问问。”
一刻多钟之后,她又走了回来,哈日娜和冰儿跟在她后面。
这几天哈日娜一直住在一座小院儿里,门口有人把守,除了院子里哪儿都不能去,形同软禁一般。作为北疆南部大草原之主,长公主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她的大本营自然得保密,这点她理解,然而待在小院里啥消息也得不到,更没法打探无月的下落,她心里实在着急得要命!
此刻蓦然间见到他,惊喜之情可想而知!然而见他身上全是绷带,一张脸浮肿如球、脸色惨白得跟死人差不多,简直都快认不出他来,她不禁又心疼得要命,忙扑倒在床边急叫:“无月,他们咋把你打成这样啦?你是怎么逃脱的?”
无月安慰她道:“哈日娜,我没事,我跟你说过的,我的命硬着呢,他们要想让我死也没那么容易……”
他虽清醒过来,但精神毕竟不怎么好,多说几句话便咳嗽起来。
哈日娜忙连连拍打他的胸膛,免得他呛住,随即回头看看小雨,满怀感激地道:“真是多谢你了,这几天一直是你在照顾他吧?”
小雨点点头,没说话。
哈日娜又说道:“看姑娘脸色不太好,把他交给我照顾吧,他是我的……很好的朋友,你实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小雨皱眉道:“你是客人,怎好劳烦你?他身子虚弱,不能多说话,姑娘请回吧,若有需要我会去找你的。”
哈日娜一头雾水,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着无月。
无月笑道:“你先歇着,等我好些了就去找你,到时咱们再聊。”
哈日娜搞不清他跟长公主的关系,不知他来燕山想要投奔的人是谁,也不知长公主是否知道他的朝廷钦犯身份、若知道后又会是什么后果?
有人在场她也不方便问无月,只能把这一串疑问闷在肚子里,她耸耸肩跟着冰儿出去了,心想一切等他好些了再问吧。
屋里一时沉默下来。又过了好一阵,无月忍不住低声问道:“小雨,怎么不说话啦?”
小雨淡淡地道:“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
在渑池之时,小雨常常和他争吵、赌气,令他倍感郁闷。这次重逢,变得似乎君子之交淡如水,除了他刚清醒那阵陪他多说了几句话,后来自始至终,除了沉默之外,只是偶尔抬头看他一眼,飞快地但却是深深地看他一眼!而大多数时候,在她的眉梢眼角之间,只有淡然之色。看破世情一般的淡然,是内心隐忍、形之于外的表现,其中蕴藏着一种力量,而沉默,却往往是一种无言的倾诉!
无月虽然还不太明白,但他能感觉到其中的微妙,所以对小雨的怜惜之情反倒与日俱增。
整整一天,小雨一如往昔,为他收拾完凌乱的衣物和杂物,随后便坐在他的身边,默默无语。
二人的身子靠得很近很近,但无月感觉二人的心却越离越远,忍不住冲口说道:“以前在渑池你动不动就不理我,让我心里堵得慌。可是,看着你现在这样,我反倒希望你还象从前一样,想吵就和我吵,想赌气就和我赌气。”
小雨有些伤心地道:“只因那时,每次和你闹气,见你那么在乎,我心里感觉甜蜜,才会装着很伤心的模样。可现在,我心里真的很痛很痛,才会如此淡泊。今生与你相遇,也许是我命中一劫,十五年的人生,却似已地老天荒!我越是想记住的人,越是容易遗忘;我越是想遗忘的人,却偏偏如附骨之疽,缠绕于灵魂之中、阴魂不散。许久不见,醒来也不先问我好不好,老是惦记别人,而、而且,在渑池分手时我那么拼命地追赶你的马车,你为何竟连回头看我一眼都不肯?不过你放心,我从未后悔遇上你。”
她双眼又是一红,将眼眶四周涨红了一圈,却似再也无泪可流!
无月叹道:“当时我不是不肯、而是不能,只因我知道,只要回头,我再也无法离去。夫人的养育之恩不能不报,即便我无法尽孝,至少也不能让她为我日夜担忧。”
他或许能哄遍天下许多女孩子,唯独小雨例外,她只是淡淡地道:“其实你知道,不用对我说这些的。我真的好希望一点儿也不了解你,那样我会少了许多许多的伤痛。我最恨你的是,既然不能给我永恒,为何又要勾走我的魂儿?不可否认,你给过我短暂的快乐,换来的却是无尽的伤痛……”
无月听得一怔:“小雨,当时我心里也挺难受的。”
小雨幽幽地道:“不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是,自打我有记忆以来,在梦中,时常有一个身影依稀浮现,虽若即若离、如真似幻,却又那么刻骨铭心!每次我都拼命地想追上去,想看清他的容颜,可怎么也追不上、看不清!冥冥中似乎总有一个声音在对我说,他就是你要找的人,去找他吧。”
无月呆呆地看着她,她所描绘的梦境总象在提示着自己什么,可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小雨接道:“从那以后,我似乎就开始受到某种强烈意念的驱使,总感觉自己曾丢失过什么最心爱之物,一心想把它找回来。除此之外,同龄孩子们喜欢的玩物和游戏,我一点兴趣都没有,小小年纪便活得百无聊赖,感觉不到任何人生乐趣……”
无月心想,这该是她首次对自己敞开心扉吧?她性格如此孤僻,就是因为这个么?
沉吟间但听小雨又说道:“可奇怪的是,梦中那条人影虽然看不清,但我似乎知道他都有些什么嗜好,比如茶艺和山水之胜,于是我便努力把每样都尽量做到最好!我不愿说话,即便父母也不愿交流,情愿别人当我是哑巴,你嫌我话少,其实跟你说过的话比我和其他人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这只是因为,你身上有股气息,和他如此相似!”
无月怦然心动!每个人心中,都有着一块最为柔软的部分,藏在内心深处,极其不易被触及。可这一刻,他那最柔软之处不仅被触及,还引发一阵心弦剧烈的颤动!只因小雨的话引发了他心灵的共鸣,在他的梦中不是也曾依稀浮现,那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抓不到、摸不着的绰约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