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晚餐吃得甚是无味,可惜了小玉一番努力准备。
林夏妍冷着脸离去了,但是好歹识得形势不等人,答应会发动自己在顺安信得过的人脉,帮忙将这些江湖谣言传出去。
只是她临别时,狭长的凤眼看着我有着些许告诫之意:「韩良,你当真叫人捉摸不透。如此坚忍的性子,狠毒的巧思,却又不是什么城府深重的阴险之人……也不知漓儿跟了你这样的男人是好是坏。只望你不把那些心思用在漓儿和小玉身上。」
未等我回复,她便飘然离去,几个起落后便不见了身影。我无声地叹了口气,也不知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不知这番起落之后,清漓会如何看待我。更不知今晚过后,会有多少人的命运会就此被改变。
唐禹仁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别往心里去了。她是不会,也不能理解我们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下定决心采取这种孤注一掷的计策的。而悉心解释却无法理解的人,从一开始便与我们不是同路人。」
兄弟,你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啊。
「嗯……对了,秦喜他人呢?不是说他准备在越城住一阵子的吗?」
「你现在才想起来么?他伤势比想象中严重,田道之派人送他去青州找五台山高僧帮忙了。」
「那样也好,离顺安这烂摊子远一点。嘿,也不知道他听闻这里将要发生的事之后,脸色会多么精彩。他可是第一个知道这条计策的人,那时吓得脸都绿了。」
「呵,你倒是嫌他太安生了。」唐禹仁环视了我们一圈,道:「我要去薛府跟槿乔汇报这次商议的结果,就不打扰你们两口子了。多谢你们的款待。小玉,我很喜欢你的菜,下次会再来的。」
说完,他也大步离去,背影消失在夜幕里。梁清漓来到我的身旁,有些苦涩地说道:「唐大哥他那番话,怕是说给奴家听的吧?」
我揽住她的肩膀,说道:「咳咳,胡话而已,别往心里去。老唐这个家伙,眼高于顶,又是个老古板,但是为人那是一级棒的,我完全信任他。他只是……对你不熟悉,天然地有些怀疑而已。玄蛟卫嘛,职业天性,就是有这种毛病。」
梁清漓柔柔地问道:「他便是你故事里那个总是会出现的『厉害朋友』吧?没想到你的生死之交竟然是传说中的玄蛟卫。」
「哦?你也听说过他们的名号?玄蛟卫之名这么响亮的吗?」
「那是。奴家尚是孩童时,听到的江湖故事除了大侠和魔头的斗争之外,便是凤阁高手和玄蛟卫的大案了。」
我笑道:「既然如此,你也知道,玄蛟卫的身份不是随便能提及的。你别看他似乎对你不是很热情,若是禹仁真的对你有意见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把如此敏感的隐私就这样当着你和小玉的面说的。」
进了门之后,我踌躇了数秒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清漓,关于方才的商议,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梁清漓捏了捏裙角,神色有些复杂,说道:「韩郎……你且回答奴家一个问题。」
「嗯。」
「你是为何出了这条计策的?」
我皱了皱眉,说道:「自然是因为青莲教的威胁之大,顺安的局势之紧急,已经由不得我们挑挑拣拣地,想要找出什么两全之法了。」
梁清漓紧紧地看着我的双眼,继续问道:「以韩郎的聪明才智与唐大哥的见多识广,都想不出更好的方法吗?」
我苦笑道:「要是想得到的话,刚才对你和你师傅说的就不是那番话了。你以为我喜欢当一个搅乱世道的阴谋家啊?这些东西牵扯到的,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本来你师傅好像还对我印象不错的,这下直接掉进谷底了。」
丽人如此看了我一阵后,揽住我的胳膊,螓首搭在我的肩膀上,道:「那不就得了?奴家的天下很小,小到只有夫君,小玉,和师傅寥寥几人。天塌下来总有高个的去管,奴家是个自私的小女子,自家的郎君跟奴家过好小日子便够了。既然这种艰难的选择轮到韩郎来做了,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恶事,仅仅是别无选择的无奈之举,那奴家当然要全力支持自家郎君呢。」
我心里一阵暖意,好笑又怜爱地削了削她小巧的鼻尖,说道:「好啦,知道你无条件支持我啦。只是我也知道你是个聪明伶俐的人,尽管你不常将这一面显示出来。哪怕我头脑再好,也会有忽略的东西。这时候,就要指望我身边的人帮我一起出力。你可千万别因为什么夫为妻纲的狗屁道理就对我所作所为唯唯诺诺的。你我是相持相助的伴侣,你的意见和我的意见一般重要。」
恋人的表情甜得像是吃了蜂蜜似的,幸福地笑道:「知道啦,夫君。若是你这番话说给师傅听的话,她肯定又会回心转意的。」
「哼,我这番话是说给媳妇听的,别以为随便谁都能让我这么衷心巴结,哪怕是你师傅都不行。不过,看她今天的架势,说不定改日师傅的帽子不够戴,还要加一扇丈母娘的帽子才够……」
「韩郎就是因为喜欢说这些话,才会为师傅所不喜的……」
一路调笑着回到厅内,我们暂且将今晚所发生的一切按下不提。我打发了正准备洗碗的小玉,让少女去准备洗澡,自己则趁着洗碗的功夫仔细回顾着那一串如连环惊雷似的被揭露的内情。
我忽然有一种预感,若这次的舆论战能达到想象中的效果,那无论青莲教采取什么行动,我的任务都会圆满完成。呵,这就是古时只身片语,靠着三寸不烂之舌便搅动天下风云的纵横家,阴谋家的感受么?真是微妙呢。
收拾完厨房之后,我又进了书房继续谋划,将思绪一篇又一篇地写下来。过了大半个时辰后,才去用两女洗完的热水迅速地洗了个澡,准备上床睡觉。
进入房间后,我发现油灯已被熄灭了,想来清漓可能也睡着了。将外衣褪下之后,我悄悄地摸上床,却发现梁清漓侧身躺在床上,面带浅笑地看着我。
「哇!吓死我了,你怎么还没睡?」
梁清漓笑意盈盈地说道:「奴家在等着韩郎呀。」
我疑惑地问道:「怎么了?有事吗?」
丽人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悄声道:「奴家修习牝牡玄功已有三个多月了,但是此前没有双休对象,进展极慢。今晚有了师傅准许之后,奴家终于可以和夫君一起探讨武学了。」
她将最后那几个字咬得极重,眼神柔媚而炽热。而她慵懒侧躺的姿态,令那单薄的亵衣歪斜,泄漏出满园春色。我的鼻息变重,被梁清漓迷人的风情所动,迅速地将里衣脱下后,钻上床。
「咳咳,你且跟我说说我们该如何互相配合,行气的线路我也得了解透彻才行。嘿,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家夫君,这种大事可不能怠慢。」
梁清漓幽怨地瞟了我一眼,嘟起嘴有些不情愿。我一把将她拉入怀内,在她洁白的香颈亲了几口,笑道:「好啦,这样总可以了吧?虽然算不上红袖添香,但如此探讨武学,也确实有一番风味呢。」
丽人虽然嘴上仍然不满,娇躯却顺从地在我怀里扭了几下,找到了个舒适的位置后,便仔细地为我讲解牝牡玄功的修炼方法。
牝牡玄功果然不走寻常路,迥异于大燕的寻常武学道理,反而与道家的炼气术、丹道更为相似。五脏对应五行,心属火 ,肝属木,脾属土,肺属金,肾属水,牝牡玄功筑基需要滋养五脏,统合五行之气,然后再籍着双修之法同时运行,调和阴阳。而林夏妍也确实没有骗我,只要我的五脏之间的联系没有被切断,哪怕是如今经脉寸断的情况下,也能搬运五行之气,取坎填离,负阴抱阳。
其中最艰难也是最神妙的一点,便是要在五脏之间形成稳定的内循环,任何一行多余或者过于旺盛的气机都会扰乱整个架构的稳定。寻常人只靠炼气行功,除非是万中无一的绝世奇才,根骨异禀,五行先天平衡,否则这一步几乎不可能做得到。毕竟人的五脏六腑,不仅先天就决定了属性和偏重,更是无时无刻地随着内外界的变化而波动。而牝牡玄功的厉害之处,便是能靠男女双修来分化阴阳,平衡五行。如此修成的牝牡真气阴阳、五行平衡,极易于驾驭,无论使什么属性的招式都能发挥出近十成力量。除此之外,真气精纯无比,境界越是精深,根基越是深厚,直通先天。
修炼到高深境界时,五行统合,阴阳分化,交媾时便能由后天之体返本还源,在未达到先天之境前便能生出先天一气。这份先天一气虽然不如怀胎孕育生命的那种真正的生命之精那么强大,纯粹,却也是天下罕有的精纯之气,生命力强大蓬勃,无论是破开修为关卡还是疗治内伤,都是无上的圣物。
不愧为天下第一的双修法门,效果着实是强悍全面得不可思议。然而,如此强大的功法,当然也不可能只有优点没有缺点。缺点就是,因为五脏之气的整个架构都是要两个双修的武者依靠彼此的阴阳五行来平衡属性,一旦筑基成功,这双修的对象便换不了了。就像是拼图一样,筑基成功之日,便是边缘的模型定型之日,若是没有那相应的,嵌合的拼图,便再也无望精进。
「花间派的祖师当真是盖世雄才,牝牡玄功与云雨花露诀两门功法立意与内涵南辕北辙,看似水火不容,实则恰恰相反,是最为互补的两门功法了。」我如此感叹道,「牝牡玄功象征着绝对的忠诚和决心。一朝情定,便再也无法更换对象,否则前功尽废。云雨花露诀则是相反,雨露均匀,情满天下都没问题,多情深处是无情,恰好把牝牡玄功唯一的缺点也弥补了。」
「不过我倒是明白为什么花间派几乎所有门人都选择以云雨花露诀作为主修功法,行走江湖了。这种将一生的未来与前程系在一个人身上,再也无法更改反悔的做法,实在是风险太大,也太极端了。」我摇头说道。
梁清漓失笑道:「韩郎,你作为男子当然会如此觉得。但是,大燕的妇道对于女子的要求,本来就是如此啊。派里的同门若是与心仪的郎君结合双修,那对方本来就是要共度余生的伴侣,岂容女子挑挑拣拣,改变心意?奴家倒是觉得,这牝牡玄功对双方都如此苛刻,女儿家千百年来习以为常了,反倒是男方虽然还是能再添妻妾,终归是要顾忌到自家的双修对象几分,所以反而对女子来说更为有利呢。」
我怔了怔,颇为赞同地说道:「嘿,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你说得对,大燕夫妻之间,男女之间,本来向来都是女方处于弱势。牝牡玄功如此严格的修炼前提,却是在女方这边加了一份重重的筹码,甚是有意思,不知这是否创始时便有意为之的。却不知云雨花露诀具体是什么样的效用,会否与牝牡玄功合在一起时,有什么特别的神异。」
梁清漓点了点我的鼻子,说道:「奴家拜入师傅门下时,便对她明言,这辈子不会再接触那风月之地,烟花场所的勾当了,此生除了自家夫君,也再也不想去服侍,讨好其他男人了。所以哪怕师傅甚是看重两者均知的传承,也只传授了牝牡玄功。」
「你的师傅倒是对你好得很,比我一开始预期的情况好多了。不过,她不会连小玉也想要拐了去吧?」
恋人咯咯笑道:「那倒不至于,师傅说小玉虽然在聚香苑里待了数年,却还难得地懵懵懂懂,纯真无邪,若有机会的话,反而更适合进入普通门派拜师。奴家……奴家亦是这么认为的呢,但也不敢在师傅面前说,否则好像嫌弃门派似的。」
如此这般嬉笑与探讨各半地将牝牡玄功上上下下地推敲了大半个时辰。我们稍作尝试地蕴养五脏之气时,梁清漓因为已经勤加修习了数月,自家又是天生「荷尖碧叶」的色相,很快就有所回应。我则完全没有摸到头绪,只是尽力地配合她。行功一趟完毕之后,我们暂且停了下来,赤着身子躺在床上聊话。
「话说,我刚回来的那一晚,一提起你师傅,你便说想要让她帮我看看伤势,是因为早就知道这个功法的疗伤效果,是吧?」
梁清漓温柔地摩挲着我的胸膛,道:「奴家早在八月时,薛府的人第一次来告知你的情况后,便挂念着这事了。而师傅也当真狡猾,明明在奴家未拜师时,极力将牝牡玄功吹嘘成世间少有的仙家绝学,拜师后听奴家说起你的伤势后又忽然矜持起来,谈起那对双修对象的各种要求来。如今终于得偿所愿,奴家只望……夫君的痛苦能够因此稍微减轻一点,哪怕只有一丝都好。」
「什么痛苦?」我故作糊涂地问她道。梁清漓只是轻咬朱唇,我见犹怜地看向别处,没有说话。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我苦笑道:「看来想要瞒过枕边人,终究不是易事啊。我到底不是什么钢铁硬汉,而你也断然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子。」
这几个月来锻炼出的忍耐力最多也只是让我在清醒时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倒也没指望自己经常半夜满身冷汗痛醒的动静能这么一直不被察觉。这段时间为了不让她过于担心而硬撑的做态,想来梁清漓对此洞若观火,却也为了让我心安,做出全然无觉的样子。双方都为了对方着想,小心翼翼地压抑住痛苦的样子,令我既感到酸楚,心里又涌出难以言喻的甜蜜。
梁清漓翻过身来,盯着我的眼睛,坚定而凝重地说道:「韩郎在带奴家进入了这片天地之后,奴家便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弱女子了。以前一直是奴家依赖着韩郎,受着韩郎的保护。从今以后,奴家也可以保护韩郎了。」
我欣慰地说道:「我的漓儿不知不觉也成长到这个地步了。」
她看着我,原本凛然的双眼忽然泛起水光,洁白的脸颊不断抽动,竭力地在维持那坚强的神色:「你……你不要老是把所有的东西都藏在心里……你可以依赖奴家的。奴家每次看到你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明明痛入骨髓,却还是做出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都痛得想要大哭。」
我嘴唇微抖,想要说话却没有找到适合的字句。丽人垂下螓首,忽然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坚强的外表瓦解,死死地抱住我的脖子不住地抽泣:「求求你,不要再为奴家那样委屈自己,好不好?奴家宁愿死了也不愿再看到你那般,故作,故作无事的样子……」
我紧紧地揽住梁清漓,压抑在心底深处不敢让之浮出表面的痛苦不知不觉中化作无边的柔情,轻声说道:「我明白了,清漓。我不会再在你面前故作坚强了……谢谢你,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自己已经不再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梁清漓慢慢地止住了眼泪,宁静地靠在我的肩膀,我们就这样感受着彼此的温柔和籍慰,安然地相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