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云霭低垂,四下一片昏荡,肃杀的寒风在辽阔的原野上呼啸而过。
凤荡山前,两军已摆好阵势,旌旗猎猎作响,刀戟成林,千人方阵之间条理分明。
宗政元恒把自己的主阵摆在了中军位置,他将在这里指挥全军作战,而为了能让他更好地览视全局,白符还特意在这里搭建了一座十丈高台。
宗政元恒先是检视了一下己方军阵,见由尉迟迥、宇文护率领的左翼和令狐朗、夏侯疆率领的右翼均已布置妥当,大将军耿坚率领的中军则是摩拳擦掌,颇有些迫不及待的模样。
不知为何,宗政元恒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他仔细盘算了一下,也没发现问题出在哪儿。
此次交战,宗政元恒将手头的两万精锐骑兵都交给了大将军耿坚,而为了防止博州守军倾巢而出,造成两面夹击之势,他又将令狐朗、夏侯疆率领的右翼增加至两万人,因此余下的左翼只有一万人。
一旁的白符见世子的目光一直盯着左翼,说道,「在博州城正西面还有耿波率领的五千人,如果对方想在左翼下功夫,大可让耿波率领的这支生力军紧急驰援!」
宗政元恒点了点头,他之所以安排耿波屯兵在那里,就是为了防备此事。
当下他也不再着眼于此,而是举目远眺,观察敌军的动向。
南唐军也早已布好阵势,相比于北靖军的凸字方阵,南唐军则是布了一个凹字方阵,中军向后凹陷,两翼凸出。
观其规模,中军大概有两万人,左右两翼规模相当,大概都是两万五千人,想来是南唐军统帅发现北靖军将最精锐的骑兵放在中军的缘故,南唐中军一开始就没有作出进攻的态势,反而是原地固守,还临时修了不少拒马木桩。
宗政元恒粗粗一看,却是发现了一件怪事,按照探子传来的消息,南唐援军是以四万精锐为主,三万城防军为辅,可当他此刻看去,却是丝毫分不出哪些是精锐,哪些是辅军,无论是所穿的铠甲还是阵容都非常相似。
白符也看出了其中的门道,神色凝重道,「南唐军故布疑阵,想诱使我军作出误判,看来对方是有备而来啊!」
宗政元恒一开始就做好了打恶战的准备,出身下层使他从未有轻视对手的想法,他沉静道,「无论如何这是一场恶仗,要是我们赢了,南唐在西线将陷入处处挨打的局面,毕竟这是对方最后一支生力军!」
与此同时,南唐军方面也在进行最后的动员。
方雪寒几乎彻夜未眠,她在思虑了整整一晚后,终于发现了对方的一个漏洞。
她在与乐朔商量后,紧急调整了之前的部署,眼下南唐军所有的布置都是围绕这一漏洞展开。
方雪寒看向乐朔,郑重道,「今日之战就拜托奋威将军了!」
按照计划,她将留守中军指挥作战,否则南唐中军怕是连北靖骑兵的一次冲锋都抗不下来,毕竟中军两万人只有五千人是精锐,其余都是辅军,而左翼也是如此。
为了蒙蔽对方,方雪寒命左翼多树旗帜,这才使得对方产生了左右两翼军力相当的假象,其实南唐军的右翼有整整三万人,而且全部是精锐,其中还有一支万人左右的骑兵。
乐朔亦是神色郑重,抱拳道,「军师保重!」
说完,立即转身出了营帐。
与此同时,一名小校跑进帐内,抱拳禀道,「已与博州守军取得联系,两名副将均表示会按照军师的计划执行!」
「好,你下去吧!」既与博州守军取得联系,方雪寒悬着的心终于落下,眼下她能做的事已全部做完,剩下的只有靠前线拼杀的将士了。
凤荡山前,辰时终至。
两军很有默契地击动战鼓,响亮而又激烈的咚咚声在原野上扩散开来,无数的鹭鸟被惊得飞离了这片天地。
「杀、杀、杀!」北靖中军的骑士高举战刀,齐声高呼,声震原野。
耿坚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战马,疾驰至中军之前,他拔出宝剑遥指南唐中军,大呼道,「取敌主将首级者,赏银万两,连升三级!」
说完,他便一马当先冲了出去,身后的两万精锐骑兵犹如崩溃的洪水般向着南唐中军倾泻而去。
同一时间,北靖左右两翼均与南唐军交上了手,但具体情形却迥然不同。
令狐朗、夏侯疆率领的右翼感觉非常轻松,双方军力虽然大致相当,但战斗力却差了许多,令狐朗甚至一度击破对方的防线,最后是在对方的拼死反击之下才退回来。
令狐朗放眼望去,只见南唐军与北靖军两军对垒处颇有些泾渭分明的样子,南唐军手持盾牌,黑压压地挤成一片,使得北靖军一时无法冲穿,但是他分明从这些士兵的眼中看到了恐惧,这不是百战之军该有的模样。
他心中立时明悟,与他们对垒的南唐军恐怕都是些辅兵。
而在令狐朗的对面,南唐军主将方锐却是紧张得都有些发抖,他麾下虽然有两万人,但只有五千人是精锐,其余一万五千人都是辅军,就这点兵力军师给他的要求却是坚持三个时辰,否则军法从事。
常年与北靖军交手的方锐立时明白,这是一项苦差事,南唐军步骑皆远不如北靖军,更何况是辅军。
果然才一交手,北靖军的统军大将就趁着他们立足未稳,一举击破了他的防线,最后是他率部拼死血战才将对方击退,可就是这番交手,他的所部精锐折损了三分之一。
想到这里,方锐脸色更加难看,要是对方多来几次,他的这点本钱都赔在里面恐怕也守不住。
眼下他只能期望军师的谋划能早一点成功,如此他就不用在这里苦熬了。
北靖军左翼,尉迟迥、宇文护才与对方交手就感觉到了非常大的压力,对面之军极不寻常,恐怕都是精锐,而且人数众多远超过他们打起仗来可以说是极为拼命。
两人面面相觑,想着要不要立即向世子禀明这一情况。
宇文护思索道,「才交手便求援恐怕会让世子看轻我们二人,况且我们二人还能支撑,耿波所部的五千人就在我们身后不远,待支撑不住再求援也不迟!」
尉迟迥也不想被世子看轻,当即点头道,「好!」
中军高台上,宗政元恒看着这一切,发觉南唐军似乎把主意打在了他们的左翼,他略微一笑,心道只是如此安排,却还不能对他造成实质上的影响。
他重新把目光投向了中军,此时的耿坚正率部横扫南唐军中军大阵,南唐军似乎颇有准备,不仅临时修筑了拒马,还开挖了坑道。
不过即便如此,却仍然无法阻止北靖骑兵的冲击,南唐中军损失极为惨重。
一名名传令兵接二连三跑进方雪寒的营帐里汇报军情:「报!第一道防线失守!」
「报!郎将章亢战死!」
「报!中郎将李宣战死!」
「报!中郎将杨度战死!」
「报!第二道防线失守!」
「报!威远将军周臣战死!」
……
纵然方雪寒已经提前预判过北靖骑兵的犀锐程度,但眼下的战况仍然出乎了她的预料。
原本应该能坚持一个时辰的第二道防线,竟然只坚持了一刻钟便被击破,北靖军的骑兵已经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吗?
杨隆提着仍在滴血的剑大步走了进来,他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还请先生立即转移,北靖骑兵快要打到营帐门前了!」
方雪寒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支箭羽射穿营帐落到了她的脚边,外间传来的喊杀声越发震耳欲聋,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有后退的打算,她伸手将额前的发丝缕至耳后,露出光洁富有玉石色泽的脸颊,淡定道,「我不可以退,要是退了,军心就稳不住了,你立即前去传话,告诉将士们只要再坚持片刻,敌军必败!」
望着她那张美若红莲的脸颊,杨隆无可奈何,只得一跺脚又走了出去。
就在宗政元恒以为胜券在握时,一名传令兵飞驰而至,禀告道,「世子殿下,贺将军命我前来禀告,博州城守军倾巢而出,正在围攻凤荡山!」
「哦?」宗政元恒微微点头,果然不出他的预料,博州守军也有所动作。
「对方出动了多少人?」宗政元恒问道。
传令兵回道,「大约有一万精锐和两万辅军,共三万人,将凤荡山南麓围得严严实实!」
「贺将军让我禀告世子殿下,他定会守住凤荡山,请世子殿下勿忧,专心对付南唐援军即可!」传令兵补充道。
贺均果然靠得住,宗政元恒示意传令兵退下,转身对白符道,「有贺均在,博州守军休想过来!」
白符也是点了点头,对贺均的能力表示认可。
这时,又有一名传令兵飞驰而至,上前禀告道,「世子殿下,耿将军见博州门户大开,决定率所部五千人直取博州城,特命我前来报信!」
宗政元恒闻言愕然,他怒道,「博州城早已是我掌中之物,要取我早就取了,何必等到现在?」
耿波屯兵在博州正西面是为了阻止南唐援军包抄北靖军左翼,战前便已向其明言,宗政元恒没想到这个紧要关头他竟然会去打博州城。
想到这里。宗政元恒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向左翼正在交战的双方看去,只见在南唐军右翼后方视线之外,突然出现大批敌骑,其等绕过正在交战的战场,穿过耿波屯住的军营,以迅雷之势冲入北靖军左翼。
原本就摇摇欲坠的左翼几乎大败,全靠尉迟迥和宇文护拼命收缩阵线,凝聚兵力才得以支撑。
原来南唐主将打的是这个主意!
「王八蛋!」尉迟迥一刀将冲过来的敌骑斩杀,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他的铠甲,他拉住一名亲兵喝道,「你立即去耿波军营传令,让他率所部增援!」
亲兵大哭道,「将军,耿将军军营早就空无一人了,敌军骑兵就是踏过耿将军军营过来的!」
尉迟迥顿时心凉了半截,半晌后他苦涩道,「你立即到中军向世子殿下禀告此处的实情!」
临了,他眼神死寂地望了一眼亲兵道,「之后你就不必回来了!」
亲兵崩溃大哭,却又只能紧急赶往中军。
这边,宗政元恒望着在台下满身血污嚎啕大哭的亲兵,立马叫来程黑虎道,「你立即率所有留守的将士驰援左翼!」
宗政元恒的精锐卫队都给了马定,让他护送柳述回荆州大营治病,眼前留守的将士不到千人,还是白符四处征集来的。
程黑虎犹豫道,「我要是把他们都带走,世子殿下这里就没人了!」
宗政元恒斥道,「让你去你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
程黑虎知道当下世子的心情不好,也不敢再问,当即招手将留守的所有将士召集过来,紧急赶往左翼战场。
望着宗政元恒的脸色,一旁的白符也是颇为担忧,他还从未见过世子这副模样。
眼下的情形对北靖军极为不利,南唐军右翼正在前后夹击北靖军左翼,一旦击败北靖军左翼,南唐军右翼便会紧急赶往中央战场,与南唐中军合击北靖中军。
届时情势反转,北靖军参与会战的五万多精锐不免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世子,胜败乃是兵家常事,还是及早谋划后路更为妥当!」白符劝说道。
宗政元恒立即挥手打断他的话,「现下说败还太早了!」
「耿波的五千军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了!」宗政元恒沉吟道,「你立即前往中央战场,通知耿坚大将军,请他立即撤军回援左翼!」
「那世子殿下呢?」白符看着周遭空无一人,有些担心。
宗政元恒道,「我会赶往右翼,与令狐朗和夏侯疆会合!」
白符见世子还很冷静,也是放下心来,当下不再耽搁,翻身下了高台,骑着战马朝中央战场而去。
宗政元恒望着空荡荡的中军,又听着远处传来的喊杀声,当下也是一叹,此战便是胜了,恐怕也是惨胜!
白符赶到耿坚身旁时,其人正率部轻扫南唐中军最后的据点,可以说眼下正是啃硬骨头的时候,此时的南唐中军只余下一千多人,全都是些百战精锐不惧生死之人。
面对这些人,纵是耿坚率领的精锐铁骑也开始出现不小的伤亡。
望着周遭宛如修罗地狱般的血腥场面,白符不禁一寒,只见到处都是残肢断臂、破损的营垒及燃烧着的木桩,大地整个被鲜血浸泡了一般,映入眼帘的尽是一片赤红之色。
白符见四周只有耿坚的亲兵,当下抱拳道,「世子殿下有令,请耿大将军立即撤军!」
「撤军?」耿坚愣然回首望向白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世子殿下命耿大将军立即撤军!」白符重申了一遍命令。
阵亡了近千名宝贵的骑兵才打到这里,眼看胜利在即,竟然选择在这个时候撤军,耿坚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
他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怒气,用马鞭指着南唐中军的一顶帐篷道,「我观察了许久,那里应该是南唐军主将的营帐,距离此处只有一箭之遥,只要打过去,此战便算胜了!」
白符知道他的怨气所在,但仍然坚持道,「这是世子殿下的命令,不得有误!」
耿坚长舒了一口气道,「你必须给我一个理由!」
白符无奈,只得驱马上前,靠过去附耳轻声几句。
耿坚神色为之一变,他板正腰背,毫不犹豫地高声道,「传令,后军改前军,加速撤出战场!」
南唐中军营帐里,听着外面几乎近在咫尺的喊杀声,方雪寒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连她也不知能不能撑到最后。
就在此时,外面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去,直至最后再无半点动静。
杨隆捂着肩膀上的箭伤走了进来,兴奋道,「先生,北靖军撤退了!」
方雪寒先是一喜,随即脸色大变,在她的计划里,应是乐朔在击溃敌军左翼迅速回援,围歼北靖中军的两万精骑,至此才能奠定此役的胜局。
可眼下?
方雪寒站起身来对杨隆道,「命令我们还能动弹的将士立即出击,缠住北靖骑兵,千万不能让他们撤回去!」
杨隆呆在原地,不知该如何作答。
方雪寒以为他心生畏惧,不敢追击,立即走出营帐,准备亲自宣布命令,然而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片猩红之色,除了天上低垂的云霭是灰蒙蒙的,剩下的一切都被裹上了一层血色。
这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何杨隆会一直劝阻她不要出来,不仅仅是因为刀剑无眼,更可怕的是眼前的修罗战场。
残肢断臂到处都是,在南唐中军最后的一道沟壑防线里,甚至堆着满满的死尸,敌我双方都有,俱是双目圆鼓,仿佛死不瞑目的模样。
四周传来伤兵的痛苦哀嚎,宛如深夜里的鬼啼一般让人毛骨悚然。
一个个如同从血池里爬出来的幸存者围过来,他们的目光麻木而又残忍,似乎还带有一丝幸存者的疯狂。
能从地狱里幸存下来的人,恐怕不能要求他们还保有全部的理智。
方雪寒这时才发觉,她漏算了一步棋,而且是最重要的一步棋,那就是她这里只能被动迎敌,不能主动缠住对手。
方雪寒遥望乐朔所在的右翼,现在只能期盼他已经解决掉北靖军的左翼之敌。
就在此时,一名从己方左翼过来的传令兵带着满身血污跪倒在方雪寒面前。
「军师,左翼败了!」传令兵悲痛道。
方雪寒顿时一个踉跄,几乎无法站稳,她急问道,「怎么会败得这么快?」
临上阵前她曾再三嘱咐,让方锐死守三个时辰,现在还不到两个时辰,怎么就败了?
传令兵哭着回道,「就在刚刚,南唐军像是疯了一样,对我部发起了全线冲击,丝毫不考虑伤亡情况,我部久战力竭,终是挡不住败下阵来!」
「方锐将军?」方雪寒问道。
传令兵答道,「方将军已经率卫队顶上去了,他让我回来禀告军师,让军师早做安排!」
方雪寒心中不由慌了起来,如果北靖军右翼的两万人腾出手,去支援左翼,那乐朔所部的三万人是无论如何也挡不住的!
想通了这一点,她当即不再犹豫,下令道,「立即发出信号,命博州军绕过凤荡山,去缠住北靖军右翼!」
纵使杨隆不懂军事,但也看出这一安排的不妥之处,他急忙劝道,「凤荡山上还有北靖军五千人,一旦博州守军北上,必被两面夹击!」
方雪寒岂能不知,她道,「可眼下我最缺的就是时间,只要博州军能缠住北靖军右翼,待乐朔击败当前之敌,我军仍有一线胜机!」
这边,有了宗政元恒的亲自督战,令狐朗和夏侯疆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不顾伤亡地对敌军阵线进行冲杀,终于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斩下了南唐军大将方锐的首级,还未来得及献给世子殿下,便有一股敌军从其后杀了过来,观其阵容不下两万!
令狐朗又惊又怒,眼下还能加入战场的只有凤荡山南麓的三万博州军,可贺均不是口口声声向他保证,拼死也会守住凤荡山,不让博州军抄他的后路吗?
莫非是贺均那里出了纰漏?
正在军中的宗政元恒见情形不对,立即接过指挥权,向左右的传令兵下达命令道,「命令夏侯疆所部前出一百步迎敌,令狐朗所部稍作修整再加入战场!」
由于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在刚才冲击南唐军左翼的战斗中全线出击,因此阵型出现紊乱,不利于立即展开迎敌。
鉴于此,宗政元恒只能先让夏侯疆迎敌,待令狐朗修整过后再来一同迎敌。
不过一会儿,令狐朗骑着战马飞奔过来,他忧心忡忡道,「来的好像是博州军,莫非是贺均那里出了问题?」
令狐朗一向与贺均交好,此时贺均那里情况不明,使得他颇为担心。
宗政元恒摇头道,「应该不是,如果贺均那里出了问题,他一定会命传令兵飞马报知于我!」
宗政元恒对贺均还算比较理解,其人断然不会做出那种知情不报的蠢事来!
令狐朗闻言,这才放下心来,他从马背上的褡裢里掏出一团带血的物事递过来道,「这是敌将方锐的首级,被我亲手斩杀!」
「这厮也算是一员勇将,若论单打独斗,眼下我还真不是他的对手,全靠将士们奋不顾身,耗尽了他的力气,我才能顺利斩下他的首级!」令狐朗谦虚道。
宗政元恒笑了笑,示意一旁的参将接过,「阵斩敌军大将乃是大功一件,回去后我定会为你请功!」
令狐朗却是有些消沉,他挥手道,「仗打成这样,就是得一件大功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当下的战局来看,北靖军最好的结果就是惨胜!
宗政元恒不为所动,「此次大战失利乃是因为我筹划不当所致,与你们有何干系!」
令狐朗一听,这分明是世子殿下准备将此战的失利之责全部揽下来,他当即劝解道,「此役世子殿下筹划并无不当之处,全因麾下之将擅离职守才招致失利,世子殿下何必将这一切都揽下来呢?」
宗政元恒微微摇头,看向他道,「如果我不揽下来,恐怕耿波连活路都没有!」
令狐朗这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耿波此次不听军令,以致战局急转直下,如果按照军法深究下去,非得斩首不可,只有身为主将的世子殿下把担子挑起来,耿波那里才能一笔带过!
令狐朗气得拍了一下大腿道,「耿波这混账究竟在想什么?明明都已经安好了,只要照计划进行即可,可他居然跑去攻打博州城,把阵地丢给了敌军。」
南唐博州军与北靖军交手方才片刻,凤荡山上便有了动静,却是贺均察觉情形不对,率领山上守军冲了下来,准备来个两面夹击。
宗政元恒见状,对一旁的令狐朗道,「你也去吧!」
「诺!」令狐朗抱拳领命而去,带着修整片刻稍稍歇了一口气的将士朝着博州军杀去。
双方顿时大战在一起。
博州军将近三万人,但其中只有一万人是精锐,其余两万只是辅军,之前猛攻凤荡山时便折损数千,眼下还有两万五千多人。
北靖军方面是令狐朗和夏侯疆的两万精锐,在方才的大战之中也有两三千人的伤亡,不过前来配合夹击的贺均部却是完好无损。
他固守凤荡山,没有选择与博州军近前交手,而是提前囤积了大批雷石滚木和箭羽,博州军一上来就用他就用雷石滚木和箭羽招呼,是以博州军损失了四五千人,却连他的面都没有见到。
双方军力虽然相当,但北靖军的战斗力更强,而且占据了地利,不一会儿南唐军就开始呈现分崩离析之势。
就在宗政元恒远观局势发展时,又有一支军队沿着刚才南唐军来的路线疾行而来,不过却是北靖的军队。
宗政元恒举目远眺,见其打着耿字将旗,当即便知来者是谁。
原来是耿波轻轻松松拿下博州城后,顿觉情形不对,在留下一千人看守后,便率着其余之人向着最近的战场赶来。
原本就在崩溃边缘的博州军再也支撑不住,在北靖军的双线打击下溃败下来,向着北面疯狂逃窜。
宗政元恒赶紧叫住令狐朗和夏侯疆,让他们二人赶紧收拢军队,不要追击,先去支援左翼战场!
耿波骑着一匹白马,脸色惨白地靠到宗政元恒身旁。
「世子殿下!」耿波刚想说些什么。
不想却被宗政元恒一把止住,「你的事待战后再说!」
「诺!」耿波苦涩应道。
宗政元恒率领着贺均、耿波、令狐朗和夏侯疆所部共三万余人紧急赶往左翼,然而方才行至一半路途,便有一名传令兵来报,南唐军已向北撤退,耿坚大将军所率的两万铁骑由于连续作战,疲困异常,所以没有选择追杀,而是就地修整。
宗政元恒估算了一下子时间,想来是南唐军主将发觉时机不对,因此十分干脆地选择了撤退,企图壮士断腕,保留最后的实力。
看来对方不止胆大心细,而且颇为明智,宗政元恒心知是遇上了劲敌,他琢磨着要派人打探一下敌军主将的来历,下次遇上也好有所准备。
既然博州城已被耿波攻下,宗政元恒干脆派人通知大将军耿坚和宇文护、夏侯疆,让他们一同进驻博州城,稍作修整。
至于贺均所部,仍让他们留守凤荡山,免得南唐人趁己方立足未稳前来偷袭。
博州太守府正厅里,白符正在向宗政元恒汇报此战的伤亡情况,一旁还坐着令狐朗和夏侯疆。
「我军阵亡一万五千余人,重伤一万人,其中宇文护和尉迟迥所率领的左翼一万人只活下来不到两千人,大将军耿坚所率的两万铁骑也由于连续作战,出现不小的损失……」
宗政元恒打断他的话问道,「宇文护和尉迟迥的情况如何?」
白符脸色有些不好看道,「宇文护身中三箭五刀,伤势较重,尉迟迥稍好一些,身中一箭三刀,若不是程黑虎率部紧急支援,恐怕两人得战死当场!」
宗政元恒坐在主位上,揉了揉酸胀的眉心道,「前番柳述重病只得回荆州养伤,现下宇文护和尉迟迥又临阵受伤,我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几位大人!」
白符安慰道,「战阵之上,死伤难免,便是常胜将军也难免有刀剑之危,又何况是我辈!」
宗政元恒点了点头道,「博州身处前线,不适合养伤,待他们二人伤势稳定后还是送回荆州为好!」
「诺!」
白符继续往下汇报,「南唐援军七万人加上博州守军三万共十万人,此战被我军俘杀不下六万,眼下南唐军主将率领剩下的三万人退守五十里外的寒源山,企图卷土重来!」
宗政元恒突然问道,「南唐军主将是何方人士,你可曾打探到消息?」
白符答道,「据探子传来消息,南唐军主将名叫乐朔,乃是当年南唐名将乐震的遗腹子。」
白符补充道,「此人乃是南唐军中少有的将才,此次大战,我也算是有所领教,其所部三万大军面对耿坚大将军的两万铁骑竟然死战不退不说,而且还数次发起反击,令我军猝不及防,即便是最后见胜局无望,选择撤退时也颇有章法!」
「乐朔?」宗政元恒虽然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但却听父王说起过他的父亲乐震,当年霸凌河一战,给宗政长玄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其所部十万兵马背水而战,激战北靖最精锐的十万铁骑,最后打得尸积如山,霸凌河水为之赤红。
战到最后,北靖铁骑终究技高一筹,将其所部剩下的几千残兵围困在霸凌河边。
宗政长玄爱惜其才,打算劝降其人,可不想其人刚烈无比,最后竟选择了自刎。
此时大将军耿坚走了进来,他听说宗政元恒和白符谈起乐朔及其父乐震,目光闪动间带来些缅怀之色,「我在阵前远远望见那乐朔其人,当真是下了一跳,以为是那乐震复活了!」
宗政元恒奇道,「耿叔叔认得乐震?」
耿坚点头道,「那是自然!」
他指向白符和令狐朗、夏侯疆道,「不止是我认得,便是你们几家的大人也认得!」
「因为当年霸凌河一战,我们几个都有参战!」耿坚解释道。
「原来如此!」白符回过神来,可他奇道,「那为何我从未听我父亲说起过此事?」
耿坚解释道,「因为此战太过惨烈,便是我等也不愿提起!」
他看向夏侯疆道,「你父亲肩上有一处伤疤,你可知道?」
夏侯疆道,「我当然知道,那处伤疤横贯我爹的整个肩膀,像是把他的肩膀斩断一般,每逢天气变化时便疼得厉害!」
耿坚道,「当年霸凌河大战前夜,原本预定是由我担任先锋大将,但当时耿波的母亲恰好难产,我因此心神不宁,你爹夏侯盛见状,径直去见梁王殿下,禀明缘由,改换他担任先锋,不想此战太过惨烈,先锋军几乎全军覆没,你爹也因此受了重伤,那处肩伤便是此役中留下的!」
「难怪他从来不说此事!」夏侯疆回味道。
耿坚点头道,「你爹最重义气二字,他怕我多想,因此从来不提此事!」
众人一阵长叹。
待回过神来,耿坚终是说起了正事,他向宗政元恒抱拳道,「此次大战稍有失利,皆因耿波不听号令所致,我特带他来向世子殿下请罪,要杀要剐,绝无怨言!」
说罢一挥手,耿波赤裸着上身,用绳索捆得严严实实走了进来,他当场跪下,脑袋磕得梆梆作响,痛哭流涕道,「世子殿下,耿波特来领罪!」
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见状,心中亦是不忍,他们几人从小玩到大,可谓是比亲兄弟还亲!
宗政元恒长叹一声,他起身走下来将满头鲜血的耿波扶起,动容道,「我从军时,父王曾对我言慈不掌兵的道理,当时我还不以为然,自认便是身边之人犯错也能狠下心来处置,可事到临头才发觉为难之处,我若是斩了你,如何面对身边的这些弟兄,如何面对你父亲,如何面对你姐姐和妹妹?」
耿波顿时嚎啕大哭,一旁的白符、令狐朗、夏侯疆纷纷起身跪下恳求道,「请世子殿下绕过耿波这一回吧!」
宗政元恒对耿波道,「此番我也不治你的罪,但却要告诉你,因你贪功冒进之故,我军健儿折损数倍,他们也是家家都有妻儿之人,还有宇文护,重伤昏迷之前还让白符给我带话,让我对你从轻发落!」
耿波惭愧异常,他泪流满面道,「还请世子殿下给我治罪,否则我心难安!」
宗政元恒见状道,「你能说出这话来,说明你也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以后定要三思而后行!」
耿波用力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