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猊在饥肠辘辘的啖食中仍记得为它圈养的宠物留下一块雪豹身上最嫩的腰柳肉。目前,这块剥了皮,又用雪搓洗干净的腰柳肉被多吉串在了铜 管上,正架在火堆上烤着。
铜管的一端用褐料绳子缠绕了一圈又一圈,形成一个椭圆形的把儿,多吉握着这个把儿不断地翻转铜管,让豹肉能够均匀受热。这块豹肉大约两 斤左右,足够猪猡吃上两顿了。表皮在火焰的炙烤下发出细微的嗤嗤声,逐渐呈现油渍的金黄,飘出浓郁的烤肉香。滴滴肉油溅落在火堆中,冒出股 股青烟。青烟飘飘摇摇地往上升腾,随着山风朝左斜空飞去,渐渐地变薄变淡,最后消失在湛蓝高远的空中。
罗朱双手托腮,眯眼仰头望了一会儿,低下头,往火堆里添了两根没烤干的湿润枯枝,升腾的青烟顿时浓了许多,在白雪晴空下也更加突兀显眼 。
多吉眼明手快,在烟雾涌出的刹那,及时提起铜管,等到那股湿漉呛人的浓烟冒完后,才又重新烤起来。
“姐姐别捣乱,浓烟熏出来的豹肉不好吃。”轻柔的斥责中全是融融笑意和放纵,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罗朱咯咯笑着点头,表示自己受教了。随意伸臂搂住银猊的大脑袋,翘起的唇角勾带出几分俏皮:“多吉,以往都是你唱给我听,今天我也给你 唱首歌吧。”
“好啊。”多吉将烤肉翻转一圈,开心地保证,“我一定会认真听的。”火焰和阳光映照在棕色大眼里,使瞳眸显得异常明亮,异常温暖。
“嗷──”银猊的脑袋在她臂弯中蹭了蹭,喉间滚出低闷浑厚的狺嗥,表示自己也会认真聆听。
两名听众的全力支持也让罗朱心情舒朗,她紧紧手臂,拍拍银猊的脑门,酝酿了下情绪,轻轻哼唱起来。
“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罩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在二十一世纪驴行野营时,在纳木阿村中生活时,在和多吉相依流浪的几天中,生火做饭的次数多了去,那成百上千次升起的青烟没有一次让她 浮想蹁跹过,独独这一次,她望着飘进苍穹里的烟雾突然就想起了邓丽君的《又见炊烟》。
是这座雪山太过纯白空旷?是头顶的天空分外澄澈蔚蓝?是斜对面翻转烤肉的憨淳童颜格外温暖明媚?亦或是臂弯间毛茸茸的大脑袋能安宁心神 ?她不知道,只知道这首歌就这麽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涌到喉间,让她想将它唱出来。
“……又见炊烟升起,勾起我回忆。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
她一遍遍地唱着,眼前清晰的画面逐渐模糊,一个个朦朦胧胧的影子像水银般慢慢流过。那影子好像是扎西朗措,是格桑卓玛,是禽兽王,是凶 兽,是魔鬼法王……
猪猡的歌与这高原的歌曲调截然不同,却柔和婉转,清灵甜美,带了一丝丝梦幻似的迷蒙茫然,一直注视着火堆的黑曜石眼眸也随歌声迷离起来 。清秀的脸庞漾着淡淡的宁馨,浅浅勾起的唇角含着些温柔,那表情仿佛看见了什麽,又仿佛什麽也没有看见。
多吉的心从心尖到心窝都软得不可思议,还有些不明所以的酸软。他伸出缠了褐料绳子的指尖,将肉块上烤熟的部分一缕缕撕下来,放在破烂豹 皮中一块勉强完整的巴掌大的地方,又把火压了压,然后捧着肉条走向罗朱。
“愿你变作彩霞,飞到我梦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我心中只有你──”他接口唱到,蹲在罗朱身边 ,对上她讶然的眼,呵呵笑道,“姐姐,你是在对我唱你家乡的情歌吗?”
一个个恍若水中花月的朦胧影子被一道明澈温柔,隐含一丝稚气的悦耳歌声打散,那歌声直钻进心底,萦绕胸口,将她一层层包裹。模糊的视野 慢慢清晰,眼前是一张明媚温暖的男童笑靥,弯弯的棕色月牙眸子里盛满潋滟春水,倒映的全是她的面庞。
罗朱的脸颊迅速烧灼起来,尴尬地躲开了多吉专注而宠溺的视线。她这才意识到《又见炊烟》虽然描写的是母子在家祈求二战后南方父亲平安归 来的曲目,但抛却背景后,说是一首情歌也不为过。多吉……多吉以为她在……在向他表白?!口胡!她怎麽可能堕落到对个伪童大唱情歌的地步! ?
“姐姐,你是在对我唱你家乡的情歌吗?”多吉转了转身体,偏着头,从下往上瞅她,笑吟吟地重复道。棕色的弯月牙波光粼粼,跳跃着暗金色 光点,灵慧而狡黠。
罗朱咬紧下唇,憋了好一会儿,一掌推开他的脸,粗声闷气地回道:“不是,你想多了!”说完,脸上更是火烧火燎地发涨,连耳朵都滚烫起来 。
多吉看到罗朱羞囧至极的神情,终于忍不住扬声大笑,腾出一只手把她抱进怀里又揉又搓,“姐姐,我的好姐姐,你怎麽能这样别扭,这样可爱 呢?”他心情大好地拧拧她的鼻尖,“唱了就是唱了,我耳朵没聋,一字一音都听得清清楚楚。姐姐,博巴男女个个都用情歌来表情示爱,你又有什 麽不好意思,不敢承认的?”
“我说了不是情歌就不是情歌!”罗朱恼羞成怒地冲多吉咆哮,眼尖地看到他托在掌中的肉条,一把夺了过来,顺道用手肘在他胸口重重一捣, 恨声道,“再说一次,是你想多了!”
“嗷──”银猊甩甩大脑袋,蓝色三角吊眼掠过一道冷光,不失时机地闷声强调。
“是是是,姐姐唱的不是情歌不是情歌,全是我想多了想多了。”多吉坐在地上,伸手揉着胸口,无视银猊的冷眼,只望着罗朱连声附和,可眉 弯,眼弯,嘴也弯,那笑意是怎麽也收敛不住。
啊啊啊啊──
罗朱抓狂地好想学狼一样望天长嗥。误会!懂不懂?这是个憋屈的误会!她化悲愤为食欲,埋头抓起两根肉干一起塞进嘴里,用牙齿狠狠地咬, 重重地磨。多吉不但是出色的折嘎艺人,还是个出色的厨师。烤出来的雪豹肉干闻着香,吃到嘴里也脆嫩,唯一的遗憾就是少了盐和香料。
作为二十一世纪濒危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杀雪豹是犯法的,雪豹肉不是有钱就能吃到的,所以憋屈误会什麽的不用多想了,专心吃雪豹肉干才 是正道,浪费丁点都是种罪恶。
多吉看她晕红着一张秀脸,吃得嘴泛油光,脸上的笑不由又深了几分,退回火堆边,把火拨大,重新翻烤起豹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