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在九皇子清查帝都无功而返,反而招致帝都贵族群起弹劾的一番风波之后,经过一番安抚刚刚重归平静,皇帝克洛夫反而下达了再次清查帝都贵族家族人员的命令。考虑到先前失利的九皇子,毕竟年幼办事欠妥,此次克洛夫指名委派了太子亲自督办,又命令皇宫的护卫部门,人员记录等部门配合协助。耐人寻味的是,明明上一次办事失当的九皇子,竟也被克洛夫委派协助太子共同办理。艾瑟亚本来是满心的别扭,他刚刚办砸了事得罪了帝都的一众官员,现在露面总觉得不合适,更何况又要重操旧业办这差事,这不是要把人得罪光了吗?再说,自己提出清查帝都,就是为了暗中挖出太子的罪证,现在让太子主持搜查帝都,这不是笑话吗?
将他的焦躁看在眼里,此时的二皇子霍兰德,反而出奇地游刃有余,不紧不慢地举杯抿着红茶,摇头直接笑道:“非也。太子弄巧成拙,掩饰的过了头,如今反而是咱们机会!”
两个皇子坐在高档的酒馆顶楼,自从艾瑟亚自保表忠投了二皇子势力,如今哥俩两个成了来往聚会的常客。二人的联络亚伦看在眼里,然而毕竟是亲兄弟两人来往,心里满满的看不惯却又无话可说。这样暗自较劲之下,如今的朝局旁观者也看得一目了然,成了二皇子,九皇子联合,与太子分庭抗礼的局面。然而亚伦毕竟储君之位在握,名分在手,掌握朝堂一众官员党羽势力庞大,即使是联合的两个皇子,此时面对他也不免落了下风。正因如此,艾瑟亚听他说到所谓机会,登时觉得匪夷所思,眼巴巴求解的目光望着霍兰德。
“九弟清查帝都失利,却可不能说是毫无收获。”霍兰德笑道。“没找出任何证据,确实太子掩饰的天衣无缝,然而他失误也在于此。酒会上有神母教流窜,说明帝都必有乱党潜伏,这是无比确凿的事实,然而经九弟一番搜查,最后竟一无所获,这岂不怪哉?父皇不是傻子,有这等重大案情在前,最后却以无功收场,可疑不可疑?九弟明明是倡议搜查,可毫无收获不说,反而自己被群起而攻,对方党羽密布默契同心,对抗搜查掩饰证据竟天衣无缝,可怕不可怕?掩饰得如此精妙,在父皇看来反而更加可虑。亚伦失算,正在于此!”
艾瑟亚的眼睛亮了起来,二哥果然老谋深算!这样说来,父皇让自己协助太子,的确是另有深意。他回忆着克洛夫如此说的场景,对着太子宣布九皇子随同时,面对众人疑虑不解的目光,也只是平常地说了句。
“九皇子上次办事失当,这次刚好再历练下,他年纪尚轻,你是太子,多教教他嘛。”
“不错。”霍兰德自得地拍拍他肩膀。“九弟这一番失利,虽遭了一众官员贵族忌恨,但在父皇眼里,这欺上瞒下的举动只会让他觉得,搜查中竟无人可信,这岂不可怕?如今,你反而成了父皇眼中最能相信的人,这件事唯一能确定的是,只有被他们群起弹劾的你,才最不可能牵涉其中。这次行动,你这不起眼的助手,可能才是父皇暗中真正指望的,嘿,九弟,父皇对你,期望甚重啊!”
“说的有理,还是二哥眼光卓越。”听到这里的艾瑟亚,如同焕然一新般地站起身来,原本的别扭也被一扫而空了。“如此说来,这差事我是非去不可了。”
“当然,一定要去!”霍兰德正色回答。“父皇恐怕下令之前早就知道,这儿戏一般的搜查根本查不出什么有效线索。第一次一无所获,难道第二次就能查出来了?他根本不指望能明面上在勾结串联的贵族们面前,挖出什么神母教的有效线索,这些人他已经信不过了!相反,父皇唯一能确定与此事无关的你,才是他真正信任指望的人。特意让你随同办案,名义上只是旁观学习,可实际上,恐怕是想让你随时留意,这场自导自演的搜查里,他们为了掩饰会露出什么马脚,你从旁协助中都能有所察觉,随即报告!”
他洋洋得意地一口气说完,看着对面终于露出自信表情的艾瑟亚,大笑着举起了杯子:“九弟,时机宝贵啊!来,预祝你这次事到功成,满饮了这一杯!”
艾瑟亚乘马车穿过街道,在凌晨便背着满天星斗径自向着皇宫赶去。议事行政的惯例是在清早就开始,这是帝国雷打不动的规矩,作为协同办事的下属,又怎么也得比太子等人早到等候才是,在女仆的侍奉下简单地用了点早餐,便赶着凌晨直奔皇宫。宫门处歇马,随着下人引路一路小跑穿花坪从侧门进宫邸,按理说,静候太子发令应直奔议事厅,但本来就凌晨起床睡眠不足的艾瑟亚,本来在马车上一路颠簸吹着冰凉夜风,一时间暂且清醒,此刻一进暖融融的皇宫内,窗外凌晨的夜色浓重包裹下,长廊内灯火昏昏烘托着,顿时迷迷糊糊的困意又上来了。他对女仆摆了摆手,想先去茶厅休息片刻,然而随着引路的下人刚刚推门开道,他一脚踏进厅内,便吃了一惊般地全身倦意收敛,有些张皇地赶紧行礼:“太子殿下已到了?臣弟来迟,失礼了!”
早坐在厅中,此时正谈笑着用茶的正是亚伦,身上高贵的正装穿戴整齐,长发梳理的一丝不苟,俊美的面容微微带笑,显得神采奕奕。艾瑟亚未曾想到他竟比自己更早,这尚且一片昏黑的凌晨已经等在这里了,当下赶紧不敢怠慢地上来行礼。亚伦优雅地摆摆手,示意他在旁边坐了,忠实地时刻侍候着的女仆立刻上前,送上甜点与茶饮。他轻呷了一口红茶,笑吟吟地道:“哪有来迟?九弟来的早呢。见你这时候就进来,我倒先吓了一跳。”
“我倒没有早来。”亚伦笑道。“昨晚父皇连夜召重臣议事,熬到半夜才散,我看天都快亮了,索性也懒得回去,来这里将就休息片刻。”
“臣弟只想着早些来,却没想到比起太子殿下的勤政,果然是有所不及了。”艾瑟亚谦虚说着,略尝了尝送上来的甜点,精致的薄荷蛋糕一入口,清甜的提神气息,顿时把人身上的困倦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精神了些。
距离议事的时间还早,此时的茶厅里,除了四下侍候的女仆们,只有亚伦与艾瑟亚两人坐在这鸦雀无声的房间里,闷不做声地喝茶休息着。艾瑟亚顿时又止不住地紧张起来,看着身边轻抿红茶泰然自若的亚伦,尊贵的太子,自己的大哥,却与令自己闻之色变的神母教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米芙卡在宰相府的遭遇,神母教的暗中行动,自己搜查受阻,似乎还有更多的威胁在酝酿之中,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阴谋,每一件都与他密切相关。而现在,这个一身可疑的始作俑者就在自己身边,神情自若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常,那优雅俊美的面庞下,看不穿到底隐藏了什么真相。艾瑟亚提心吊胆地想着,却听到自己身边沉默地喝着茶的亚伦,突兀地问了一句。
“九弟,你想当皇帝吗?”
这话吓得艾瑟亚如遭雷击,嘴里的茶几乎差点惊得全喷出来,整个人呆若木鸡地傻在原地,只是心里暗叫大难临头。直接对自己问出这种问题,这家伙居心何在?试探我有无野心?想到这里他又猛然心知不好,自己楞在这里这么久,被这番言论惊得呆滞的样子一目了然,此时慌乱推脱反而更显得心虚,这一番话吓得自己手足无措,太子必定看出来了,自己再做什么,都成了刻意掩饰!他崩溃地傻在原地,只想得到懊悔自己毕竟太嫩了,被这一句试探直接惊得方寸大乱,这一番表现在太子眼里,他会怎么想自己?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目睹这一切的亚伦,只是如同等闲般地轻笑了笑,仿佛唠家常的普通玩笑一般:“大哥说的太直白了吗?那就换个委婉点的说法,太子,你想当吗?其实吧,这好理解,生在帝王之家,哪个皇子不憧憬这点东西呢。”
艾瑟亚满头大汗,脸庞肉眼可见地涨红,他扑递跪下去,口齿不清地咬着牙,努力迸发最斩钉截铁的声音,发出绝望的辩驳。
“不,臣弟从不敢有非分之想……我是说,殿下,父皇亲授的储君,从来都无人有资格替代!是如同上天意志一般,天命所归,是任何凡夫俗子,觊觎不了的!”
亚伦闪烁的目光灼灼,看向跪伏在地上,此刻遍体流汗满脸涨红,吼着向自己努力表露心迹的这个小弟弟。他的目光转回来,无言地凝望着桌上的半杯残茶。旁边的这孩子,是自己的九弟,应当是在无情的皇家之中,最不足为道的“兄弟”二字。他仅有十几岁,父皇老来得子,这个九弟出生时,自己甚至已到了快婚配的年纪,都说长兄如父,不想自己与这幼小的孩童,竟真是这年龄迥异的一对兄弟。到今天,这虽稚嫩却又灵动机敏的少年,他有了他自己的想法,已经能和自己过过招了……
神母教对他的告诫,仿佛还在耳边,这个已然怀疑自己的九弟,早晚是会将自己推下深渊的心腹大患,该早做打算。可他的心情又无比复杂,心里的忌惮中,却又止不住地时时刻刻涌上感情。他的心绪驰荡起来,早已不可追的记忆涌上心头,那温馨又有些可笑的陈年往事,似乎从来都并不遥远。这个小了自己十几岁的小弟弟,出生时连日带夜的哭,哭的嗓子都哑了,父皇请了多少医生也束手无策,还是自己亲手端了牛奶喂他,他才止住鼻涕。还有幼时带他在花园里玩,他非要上秋千,可自己把他抱上去时,却吓得尿了自己一手……呵呵,什么时候,这可爱少年也曾亲切地一口一个“哥哥”叫着,牵着自己的手。已经好久没有那一天了吧?如今在假意的恭谨中渐行渐远的兄弟,什么时候,还能诠释得了“兄弟”二字呢?
他的瞳光微微荡漾,看着瑟缩着跪伏于地,微微发抖的艾瑟亚,第一次觉得心里一阵酸楚,长久身为太子,被深深埋藏于内心深处的东西,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想要说出口来。
“九弟,你知道吗?可能说出来没人会在意。更没人会当真,今天,大哥说唯一一句心里话。你想当太子么?这个位子,不好坐啊。大哥我……累啊。”
“累,是当然的!”艾瑟亚颤抖着伏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发出吼声。“太子一身干系帝国社稷,身系天下万方兴亡,无可代替!正是因为累,太子决断,无人可拟,父皇以后,只有太子殿下一人,谁都取代不了!”
“呵……九弟,你又和二弟不一样啊,你比他高明。霍兰德那家伙,就从来不掩饰想当太子的欲望,连父皇都看得出来。”亚伦叹息一声,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心有余悸的艾瑟亚,还兀自趴在地上颤抖着,不知该做些什么。直到门恰好在这时开了,才打破了这份有些难熬的气氛。瑞贝卡推门进来,两个人赶紧一扫流露感情的失态,似乎还有些懊悔地重新让脸部换上优雅平和的面具,整理着内心,把动摇的感情一扫而空了。
瑞贝卡跨步进来参见,今天的正式场合,她也换上了皇家亲卫的礼装制服,红黑色的军装勾勒着身材,灰发扎成干净的团发,映衬着白皙的面庞与脖颈,显得飒爽英武,身材虽然不算高,但下身的修身皮裤与高跟靴,也显得身体苗条挺拔。艾瑟亚见她进来,赶紧想要打破尴尬气氛一般开玩笑道:“看见瑞贝卡姐姐穿礼装啦?真不多见,明明很漂亮嘛。”
这话倒是真的。皇家亲卫的制服,一共有种类功能各异的好几套,这套威严性感的礼装,虽然华丽美观,然而过于正式的设计,反倒有些干扰身体行动,这本末倒置的效果不止一次在大臣讨论中有过争议,不过考虑到皇家亲卫终究代表皇室脸面,这套礼装还是雷打不动地保留下来了,平时不少讲究门面排场的亲卫们也十分喜爱,尤其是艾瑟亚的亲卫长梅拉尼,更是常年礼装穿的一丝不苟。不过,平时倒极少有看见瑞贝卡穿戴礼装,她穿的,大多数还是实用朴实的行武装,短袍紧袖,穿半长裙或是松裤,扎着绵甲护腕和短靴,今天盛装出席倒是少见。
“九殿下取笑了。”瑞贝卡躬身答道。“属下习武粗人,平时不大习惯盛装,但今日既然太子殿下有公事召开,属下自然不敢唐突。等候议事的官员,已经到位,恭候二位殿下指点。”
“好,辛苦你了。九弟,时候到了,那咱们就动身?”
亚伦站起来活动了下身体,阔步走出房间,瑞贝卡恭敬地在前引路,艾瑟亚快步跟随在后,紧随着太子进了议事厅。整理停当的厅堂早已布置妥善,房间内几个装束最显眼华贵的高级大臣,早已各自就位轻声讨论着,此时也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正襟危坐。亚伦从容自如地大跨步走进来,四下扫视一眼,把挟着的文件轻轻一放。
“那么,诸位都到了,本太子便长话短说。各位知道,此次人员检查是父皇着重要求,事关帝都安全与神母教邪党,必须严查。多余的繁文缛节,我也就不赘述了。帝都内竟有邪党内奸出没,非同小可,关于皇宫内部的整顿预备,有关官员是否准备好了?”
“臣已经预先通知下去。”为首的官员,当先上前参见。跟在亚伦后面的艾瑟亚,赶紧也快步上前相互见礼。
“这位是皇宫宿卫大臣,菲尔德大人。”亚伦微笑着介绍道,挥手示意他坐回原位。“既然事关皇宫安保,首先关于宫中有关人员的检查章程,应该先立下来。”
菲尔德赞同地附和道:“殿下说的有理。既然是先从皇宫内着手调查,本官全力配合。”
“你不配合,自然是难办的。”亚伦思索着道。“这差事的分寸,也该仔细拿捏。事情重大,不彻查不足以挖出奸党,可如今的搜查对象,清一色的都是我帝国的高层贵族与重要官员,为帝国出力的栋梁支柱。搜查他们,本就算不信任的冒犯举动,若是催逼太紧,人心震恐,不止办事受阻,对这些功勋臣下也不厚道。”
这话让艾瑟亚不免佩服,想到先前自己负责搜查时的冒失莽撞,顿时暗暗觉得自叹不如。太子办事的老练周到,和自己比起真是差距宛然,这考虑不仅妥帖且面面俱到,比稚嫩的自己高出太多了。
“既然如殿下所言,那么首先从皇宫查起,确有必要。”菲尔德考虑着说。“一来起表率作用,皇室贵族以身作则查起,各级官员旁观后便能安心配合。二来,率先调查,也能说是可率先洗清嫌疑,要向他们说明,这样调查,恰恰是太子殿下信任他们所致。”
“菲尔德说的有理。”亚伦笑呵呵地靠在椅子上。“诸位帝国栋梁,我自然是一开始就要上心的,既要全面详查,还要顾全各位贵族大人的身份。父皇委任我办理这项事务,就要做个妥帖的章程出来,这怎么能说不是父皇的恩典呢?哈哈!”他回头看了看艾瑟亚:“那么,就先照这个意思传下去。人员清查,从皇宫内的所有下属人员开始,包括奴隶和各级仆役。有关事务,由负责皇宫安保的菲尔德大人全权办理,皇家亲卫集中协助监督相关人员,我和九弟,也全程亲临现场检查。三方参与,相互监督,全程协助,呵呵,九弟,你看这样安排如何?”
这话直接让艾瑟亚一阵尴尬,这次事务是由太子负责办理,自己只是协助,按理说,亚伦根本不必征求自己意见,他如此一问,仿佛在故意挑衅怀疑着他的自己,可是左看右看,亚伦提出来的方案毫无偏私,不但周到且无比妥帖公正,就算对他满心怀疑,此时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地说一句:“臣弟没有异议。”
“好,那么,具体程序,诸位再详加商讨一番,明日正式开始。”亚伦正说着,一个女仆恭敬地快步到他身边,亚伦听完汇报,笑着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身体:“筵席已经备好,诸位从早上商讨至此,稍作休息,也预祝此次成功。诸位,先移步宴会厅吧。”
在皇宫宴会厅里准备的筵席,是专供公事招待的标准由宫廷钦办,从菜品到布置,无一不比这些贵族们平时私人的宴请高档太多,各种珍贵食材的美味佳肴看的人目不暇接,餐具也清一色的精致昂贵宛如艺术品。周围侍奉的女仆和侍者们,都是皇宫内训练有素的仆从,一个个动作优雅恭敬,以优美的仪态引导着官员们纷纷入座,有条不紊地做着宴会前准备。艾瑟亚坐在座位上无意一回头,见到一个身材矮小的小女仆,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那是他的私人女仆,名字叫小紫,已经跟随他贴身侍奉有几年了,虽然平时沉默寡言,但做事也踏实勤快。此时的宴会上,是完全由皇宫内的专属女仆负责接待各位官员,作为私人女仆的她,此时有些尴尬插不上手。艾瑟亚见状,便朝她笑了笑:“小紫,你下去休息吧。这边是宫内的女仆姐姐们负责,不需要你侍候了。”
“是……”小紫嚅嗫着小声回答,她仿佛心事重重一般,整个人似乎笼罩在一股莫名的阴影之中,连勉强发出的声音,都带着一股强颜欢笑的凄凉。她往前跨了几小步:“九殿下,我,我有件事汇报您……”
“什么事?”
小紫低着头缓缓走近,一步,两步,那苍白的脸仿佛被冰水浸透了,浑身微微颤抖着,一声不吭地缓步向艾瑟亚靠近。这似乎将整个人包裹的一团丧意,让一股毛骨悚然的森寒袭上艾瑟亚的心头,他慌张地站起身来,语无伦次地说着:“你,你有什么事……”谁料到,此时低着头面白如纸的小紫,竟充耳不闻他的质问,反而脚下越走越快,竟想要直接无视着命令撞到他身前。旁边的瑞贝卡,一个箭步欺身上前,身侧护住艾瑟亚,横右臂侧推挡她身形,小紫毫无所动,一边出左手互顶,怀里的右手,竟猛然拔出义无反顾地向前送去,瑞贝卡眼疾手快,呼地一撩下摆带起一阵凌厉的风声扫过,借着扫衣掩护提膝猛撞,砰地响起一声令人胆寒的骨肉碰撞声。小紫一声惨叫中,前送的右手拿捏不住,当啷一声响起,掉在地上的,竟赫然是一把寒光四射的锋利匕首!
“有刺客!”周围乱作一团,卫士们狂叫着一拥围上来,小紫咬着牙忍着手疼,依旧发狠扑过去想要捡刀,瑞贝卡呼地踏步上前,一脚将那把匕首踢出老远,顺势提脚踢中她手腕,一脚踏下,小紫惨叫一声,那纤细的手腕登时被踩脱了臼。艾瑟亚此时还兀自呆在原地,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刺杀吓傻了,此时,还脸色苍白地望着被按倒在地的小紫。宿卫大臣菲尔德,慌忙地撩袍上前按剑护在了艾瑟亚身前,怒斥道:“好大胆子!皇宫之内宴会上公然行刺,你是何居心?”
瑟缩在地上的小紫,如同一只濒死的病猫般颤抖着,那惨白的脸蛋恍惚了一下,随即凄凉地扬起,发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惨笑:“呵,呵呵呵呵……有什么……是何居心,什么居心都没有,我恨他,想要他的命,仅此而已……”
刚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艾瑟亚,似乎终于意识到状况般地走上前来:“你恨我?我和你无冤无仇吧。你说说,我九皇子平时有一丝一毫委屈过你不成?”
“我看不惯你,这总行了吧!”小紫剧烈颤抖着嘴唇,两眼发红,脸色白的如同白纸一般,不知是疼的还是吓的冷汗珠涔涔而下,可嘴上却凶的不顾一切。“我是贫苦人家,因此仇富,你们吃皇粮的公子哥们,我都要杀!”
“可笑!”艾瑟亚冷声站起身来。“你要编瞎话,可算哄错了人。你在我身边几年,要是真恨我入骨乃至持刀行刺,早该动手,何必等到今天!谁指使你干的,说出来,我不难为你。否则,女仆刺杀皇室成员,判极刑也够了,打断四肢吊在城头上活活喂乌鸦,我怕你扛不住!”
小紫低下头去,仿佛是不做任何指望只等着赴死般一言不发。亚伦迈上前来,扫视了一下蜷缩在地上的小紫,和此时混乱一片狼藉的宴会现场,沉吟一下,冷笑道:“九弟,事关重大。咱们刚下定决心准备搜查,后手就有刺客自己跳出来了,这倒是奇了。但看她言辞,却似乎和神母教并无干系,咱们原定的是搜查皇宫,现在擒获这刺客身份不明,你看是该先细细审问她,还是暂且关押,先全面排查皇宫隐患为上?”
这话让艾瑟亚猛然打了个寒战,刚刚惊慌中的浑身火热如同一盆冰水浇下,他冷静了下来,只是略一思考,就有一股不寒而栗的疑云如阴影般登时笼罩住全身。这事情没那么简单,小紫作为自己的女仆,是经过严格的层层审查的,背景早就调查的干干净净,她不可能是神母教的人。再说,神母教有的是训练有素的特级杀手,有什么必要让她一个本事一般又不一定可靠的女仆动手。可她为什么要刺杀自己?难道说是太子授意,想演这么一出戏来洗清嫌疑?似乎也不对,这计策也太拙劣了。他想到太子问自己的话,是啊,看起来小紫的确和神母教并无联系,这场刺杀只是一个心怀不满的女仆自作主张,和神母教毫不相干,那么,是要先审问这个看似独立于事件外的刺客,还是先重点搜查皇宫,把注意力放在主要敌人神母教的身上?
他有种感觉,这场刺杀绝不像表面那么偶然,小紫绝不像表面那样只是简单的仇杀,她身上,一定有大的内幕,越是表现得无关,反而越可疑!可是从另一个方面想也很诡异,搜查刚要开始,她在这个时候主动跳出来,简直像是自爆一样,是不是想故意吸引自己的注意力呢?不行,两边都不能让他们钻了空子。他赶紧扬起脸来,笑道:“个把不知死的小贼,哪里需要大动干戈,我九皇子是他们谋害得了的吗?臣弟以为,排查皇宫事关全局安全,断不可停,还是应该如期开展。这个凶手,先细细审问,等招供后公开审理定罪也就是了。如果供认出什么另外线索,再作决定。”
“那就依九弟所言。”亚伦赞同道,对着地上的小紫一挥手。“押下去慢慢拷问,明日会同菲尔德大人公开审理。我与九弟,继续办理搜查皇宫任务。”听到此话的艾瑟亚,只是在心里冷笑一声。皇宫宿卫本就是太子所辖范围,他菲尔德是人尽皆知的太子党,让你们的人审小紫,能审出什么鬼来?哼,反正小紫作为人证,关着总归是跑不了的,等自己回过头来,再慢慢详查她到底是谁指示这次刺杀,总能挖出点什么来。量你们也不敢杀人灭口,要是小紫死在监狱里,我正好趁机向父皇捅一捅这件事!
夜深了,帝都城郊的别墅里,米芙卡打着哈欠裹着睡袍坐在床上,喝完了睡前牛奶,困兮兮地已经打算休息了。莉莉安还在楼上,在睡前把艾瑟亚的房间重新拾掇一番,其实本来让宅邸里留置的女仆代劳就可以了,可是莉莉安养成了闲不下来的习惯,哎,女仆还真是勤快呢。米芙卡这样想着,把自己旁边铺好的被子又轻轻按了按。本来,在这间属于她们的小卧室里,自己一开始让莉莉安睡在自己旁边时,她还羞涩地极力推辞,不敢和自己同床共枕,想要在地上打地铺。呵,现在还哪有什么地位高低呀,不如说,自己这落魄的公主,反倒渴望着有这样的亲人一般的姐姐,能温馨地睡在自己旁边呢。
想到这里的她,嘴边不由得温暖地露出笑容。然而就在此时,头顶上的二楼,隔着楼板却传来一声清脆的响动,仿佛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在地上一路弹过一般。下一秒,楼上瞬间传来莉莉安惊恐的尖叫。
“……你,你是什么人?救命啊!!!”
米芙卡吓得一骨碌坐起来,手忙脚乱地蹬开被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丫跳下地。在宅邸里的护卫们,也被这喊声惊动,一个个提刀弄剑忙不迭地奔上楼来,四下张望嚷嚷着搜寻哪里有入侵者。正要往上跑的米芙卡,听到楼上猛然砰的一声,是窗户被撞开的声音,隔着很薄的地板听的一清二楚,她想到了什么,直接奔到一楼的窗边探头往上看,楼上的窗户确实被撞开了,此时大开着还兀自来回晃动,带着冰冷冷的夜风吹进来,模糊中,似乎能隐约看到一个敏捷的身影,几乎是瞬间消失在了远方的黑暗中,再也看不清了。
她和急哄哄的众人一起冲上楼去。是安诗休息的二楼侧间,莉莉安和安诗跌坐在地上,两人都吓得脸色惨白,此时还兀自六神无主地四下张望。看见众人上来,莉莉安此时才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刚刚听见那边有响动,刚过去就看见,一个蒙面的家伙站在那里,正拿刀对着安诗……我吓得叫了一声,他立刻就跑了……”
米芙卡勉强平复下狂跳的心脏,她的目光在屋子里缓缓扫描过去,朦胧的灯火照着夜色里昏暗的房间,在墙脚下,她注意到了一颗不起眼的东西。她过去捡起,发现是一颗小小的纽扣,似乎是安诗衣服上的纽扣,就是它在刚刚被蒙面人踢到发出声音,才让莉莉安在千钧一发之际发现了潜入宅邸的杀手。她不知道,此时的皇宫中也正因为刺杀乱作一团,一天之内在两个地方,同时出现了两起看似并无关联的行刺。她此时在思考的,是另一个问题。
算上在纳格瑞关口的那次杀人灭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神母教,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安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