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花知县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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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晴风与李秋池商议大事,现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就只有紫羽的住处,所以便在那里议事,而二人议事的内容又被紫羽偷听去了。紫羽大为欢喜,心里藏不住事,便向身边人卖弄起来,却不想她身边侍候的丫头果儿早就被苏循天勾搭到手了。

  果儿的岁数已经老大不小了,对她来说,若能跟了苏循天,那已是极好的归宿,自然很容易就上钩了。

  苏循天勾搭紫羽身边的贴身丫环,倒不全是因为贪淫好色。一来是想探听紫羽的动向,防止她对姐姐不利。虽然紫羽是妾,可是有了儿子,对苏雅便构成了威胁。二来是苏循天还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想把紫羽勾引到手。他从姐姐口中早就知道了花晴风在床上是如何的寡淡无能,料想以自己的年纪、相貌和小巧手段,加上紫羽身边的丫环煽风点火、制造机会,成功的几率至少有六成。

  叶小天如今和花晴风面和心不和,叶小天已经给花晴风戴了一顶大大的绿帽子,作为叶小天的铁杆儿,苏循天想给自己的窝囊姐夫头上再摞上一顶,让他绿得更彻底些。一来为姐姐报仇,二来给自己出气,三来紫羽也算颇有姿色,加上如今的身份地位,苏循天很有征服的欲望。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对紫羽展开攻势,却会听到这样一个消息。

  他不动声色地听着,之后又与果儿嬉闹一番,逗弄得果儿有些春情难耐,欲以身饲虎的时候,拍了拍她圆滚滚的屁股蛋儿道:“暂且先放过你,今儿晚上来尝尝爷的杀威棒……”

  果儿冲他扮个鬼脸,嘻嘻笑道:“今儿晚上人家要侍候夫人,走不开!”

  一边说,果儿已经一边逃了出去。苏循天伸手一抓,抓了个空。

  听着果儿的脚步声远去,苏循天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起来。

  叶小天正押着赈银慢悠悠地走在返回葫县的路上,华云飞突然飞马来见叶小天……

  今日的排衙似乎与往日不同,官员胥吏们发现花大老爷红光满面,好象有种莫名的兴奋。排衙之后,胥吏们退下大堂,又发现不用参加排衙的县学教谕、训导、税课大使、巡检司罗大人、驿站赵驿丞等人纷纷赶到,就意识到一定是有重要大事发生。

  花晴风冷冷地扫视着二堂里所有的官员,他已当堂公布了叶小天的十大罪状,全场为之哗然,谁也想不到即将卸任离职的花知县这是发的什么疯?

  在花晴风连续两次保证此番联名弹劾,叶小天必倒,又有县仓大使和司狱官站出来决意联名后,堂上的风向渐渐有些变了。

  “白主簿,你意如何?可愿与本县一同联名?”花晴风把矛头对准了白泓,只要他也肯联名,必定又会有一批摇摆不定的官员加入进来。

  白泓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一言不发。他来葫县上任前就打定主意:绝不与叶小天为敌,如今要违背先前的誓言么?想起那个斗垮了两任县丞、一任主簿,在南京城又胡搅蛮缠,接连祸害了吏部、刑部和礼部,又轰走了李国舅的叶小天,白泓犹自心惊……

  花晴风在二堂大摆威风,试图逼迫众官员与他联名上书的时候,叶小天赫然出现在苏雅的闺阁之中,端坐在她的小书房内。

  苏雅脸泛酡红,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一口贝齿紧咬着下唇,一言不发。

  叶小天双手按膝,神色冷峻,睨着她沉声道:“夫人考虑得怎么样了?”

  苏雅犹豫不定:“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我可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啊!”

  叶小天冷冷地道:“恐怕,只能如此了。”

  苏雅道:“如果不是我弟弟向你通风报信,你到现在还蒙在鼓里,到时候……”

  叶小天道:“到时候,你那夫君就要落一个嫉贤妒能、诬告同僚的罪名,被罢官免职,遣归故里。不但再也做不得官,而且还要声名狼藉,想做个体面的士绅亦不可得!”

  苏雅睇着他道:“你怎知便不是朝廷准了我丈夫的奏章,将你削职为民?”

  叶小天泰然道:“尊夫一旦上书朝廷,朝廷不会不教而诛吧?朝廷会让叶某上书自辩,还会派风宪官来查我。那时,我自有办法抹杀一切对我不利的证据,反过来抓住他的把柄。”

  苏雅道:“他两袖清风,有什么把柄好抓?”

  叶小天往墙上一指:“这张《高山流水图》是名家之作,前朝古董,起码值一千两银子,你说……这算不算是‘雅贿’呢?”

  苏雅奇道:“这可是你赠送的,行贿也是犯法呀。”

  叶小天一本正经地道:“非也,那是下官受逼不过,被知县大人勒索!”

  苏雅张口结舌:“你……你……可真是坏透了。”

  叶小天微微一笑,又道:“本县有一座赌坊,据我所知,它真正的幕后主人乃是花晴风,而且这座赌坊现在还在经营。县太爷经营赌坊……呵呵……”

  苏雅夫人胸膛起伏不定,激动地打断他的话道:“你不要说了!”

  叶小天笑了笑:“雅姐,我在京师,有礼部林侍郎的交情;在金陵府,有兵部张尚书的缘份。真要打起官司,你说谁输谁赢?我从未想过对付你丈夫,而且因为心中有愧,还打算真心实意地辅佐他。可如今他并不想和我相安无事,丧心病狂非要置我于死地,那我也只能奋起反击了。现在的关键,就看你是站在哪边了……”

  苏雅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软在椅子里,闭上美丽的眼睛,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哽咽地道:“我……答应你……”

  叶小天微微一笑,起身走到苏雅身边,柔声道:“雅姐,相比你那丈夫,我的主意还算仁厚,给他留了一点余地。你就算不念我俩的私情,照我说的做,也是明智之举。”

  苏雅心中惨然,自从迈出那一步,她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当丈夫弃她如敝履后,她实在不甘心余生成为一具行尸走肉,是叶小天给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如今丈夫不自量力,以卵击石,她能怎么办?

  其实她早就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两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对决时,她要选择站在哪一边?花晴风是她丈夫不假,可跟她如今哪还有夫妻情义?叶小天虽然只是她的情夫,却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理智上,答案都不言而喻……

  二堂上鸦雀无声,花晴风一字一句地道:“白主簿!”

  白泓从袖中摸出一方手帕,颤颤巍巍地在脸上擦了擦,道:“事关重大,可否容下官……好生斟酌一下。”

  花晴风冷笑道:“奏章今日就要上书朝廷,可等不了那么久,不知你究竟意下如何?”

  白泓猛地张开眼睛,对花晴风道:“下官赴葫县上任时日尚短,对葫县官员不甚了解。县尊所言罪状,下官全无所知,实在不能与大人联名签署奏章,还请大人恕罪!”

  花晴风怔住了,白泓有大权在握的诱惑,有搞垮叶小天后捱至他离任便升为一县正印、百里至尊的机会,可他居然拒绝了。

  花晴风没想到叶小天的威势竟如此之大,致使这位县主簿畏之如虎。可是,花晴风如今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往无前了。他要报仇,要搞垮睡了他的女人的混蛋!

  花晴风想了想,咽下了对白主簿的呵斥之辞,呵呵笑道:“白主簿,且不忙着拒绝,你再好好想想。张典史,你来葫县有段日子了,本官所言不虚吧,你可愿与本官联名?”

  张典史一直低头不语,忽然花晴风点到他的名字,张典史不由身子一震。

  李云聪和罗巡检的脸色已经轻松下来,既然连初来乍到的白主簿都拒绝签字了,张典史一向顺从叶县丞,又岂会答应与花知县联手,背后捅他一刀?

  不料张典史咬紧牙关,颊上肌肉绷得紧紧的,慢慢抬起头来,忽地用力点了点头,沉声道:“下官愿与大人联名,弹劾……叶县丞!”

  罗巡检和李云聪怔住了,简直有些不敢置信。白泓有接替花晴风成为葫县县令的机会,都禁受住了诱惑。张典史……这是吃错了什么药?难道花晴风许给他的好处更甚于白主簿?

  花知县确实暗中答应张典史,在离职前作为他的保举人,为他上书请求晋级为从九品官。有了品级,他就不再是杂职官了,在他致仕的时候,他就能有一个更体面的身份。

  这个诱惑可不小!因为白泓放弃这个机会依旧还有机遇,而他错过这个村,就再也没有这个店了。何况,他本来自中原地带,还不太了解贵州官场。在他看来,以正印官的身份,又联络了一些同僚,联名弹劾一个副手,断无失败的可能。所以,张典史决定冒这个险。

  张典史的掌心都已沁出汗来,他有心疾,为了做出这个决定,心跳如擂鼓,现在都有点一阵阵的耳鸣。可是一旦做出这个决定,心情一下子就放松下来,眼前阵阵发黑的阴翳也就消失了。他往椅上一靠,感觉有些虚脱的感觉,忙抓起茶杯,大口大口地喝水。

  大堂屏风后,李秋池心中暗想:“东翁怎么不先问张典史?若是张典史先行答应,恐怕白主簿也就不会拒绝了。平白少了一个有力人物联名,实在可惜。”

  花晴风得到张典史承诺,不禁欣喜若狂,马上趁热打铁又看向顾教谕和黄训导。花晴风已经想好一些说辞,只要顾教谕和黄训导同意联名,回过头来再对白主簿软硬兼施一番,他定然也会答应的。那时候大概只有李云聪这个死忠还有罗小叶这个讲江湖义气的军头儿依旧不肯联名了,想必就连赵驿丞也会来一个墙倒众人推。

  花晴风越想越美,清了清嗓子,对坐在侧首的黄教谕道:“黄教谕,对于本县的提议,你……”

  花晴风还未说完,就听门口一声怪叫,就像一只猫被人踩了尾巴,随即叫声戛然而止,又似那猫被人割断了喉咙。

  花晴风听那怪叫声是他派在二堂门口负责守卫的心腹衙役,不禁大怒。他霍地转过头,抓起惊堂木,正要严斥堂下,就见叶小天从堂下走上来,一边走一边很随意地向众人不停地拱着手,像极了一只招财猫儿。

  “大家好啊,大家好!罗巡检好,顾教谕好,白主簿好。县尊大人,这是在议事么?”

  花晴风手中抓着惊堂木,目瞪口呆地看着叶小天,状似中邪:“不会啊,他不是还该有两日才到么?怎么会……怎么会……”

  “啊!”突然又是一声怪叫,声音就响自堂上。吓得花晴风一哆嗦,手中的惊堂木失手跌落,吧嗒一声砸在那份奏章上。

  众人循声看去,就见张典史从椅子上“直不愣登”地拔起来,两只眼睛瞪得吓人,伸手指着叶小天,嘴巴张合几下,忽地脖子一歪,“咕咚”一下又摔回椅子,随即就向地上滑去。

  这张典史本有心疾,方才一阵紧张一阵放松的,心脏本就再难承受刺激,却不想叶小天突然冒了出来。本就有些心虚胆怯的张典史惊吓过甚,一下子促发心疾,就成了这般模样。

  堂上堂下顿时一片大乱,花知县赶紧唤过两个人,卸下一扇门板,抬起张典史,急去求医诊治。等把张典史抬走,堂上的混乱才稍稍平静下来。

  叶小天见张典史发病,心里也有点儿纳闷,他所针对的只是花晴风一人而已。像张典史这种混吃等死的小人物,不过是摇旗呐喊的角色,他根本懒得理会,怎么就……

  骚乱过去,众人落座,叶小天佯装不知花晴风所议之事,说道:“下官奉命往铜仁求取赈济银两,今已解赴入县。惭愧的是,下官使尽浑身解数,也只讨来约有往年九成的赈银。”

  花晴风强挤笑容道:“去年有几个县受了灾,今年铜仁府必有照顾,所以我县赈银少于往年也在情理之中,叶县丞辛苦了。”

  叶小天道:“多谢县尊体谅。对了,今日县尊将全县官员召集于此,不知所议何事啊?”

  堂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所有人都望向花晴风。花晴风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一下子觉得“亚历山大”。叶小天一瞬不瞬地盯着花晴风,花晴风的额头不禁见了汗。

  屏风后面忽地隐隐传出一声低咳,一下子提醒了花晴风:“事已至此,我还有退路么?”

  想到此,花晴风神色一肃,沉声道:“本县召集众官僚,在此众议你为官的过失与罪责,打算联名向朝廷弹劾你。”

  叶小天讶然道:“弹劾我?县尊大人,你不是开玩笑吧?”

  花晴风胀红着脸道:“怎么会开玩笑?本县从无戏言。你不敬上司、收受贿赂……”

  “停停停停停……”叶小天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打断花晴风的话,直截了当地道:“这些罪名就不用念给我听了,你知道我一定会否认的!”

  叶小天一到,便在右首最上位坐了,他先向左首众官员扫视了一眼,又向右首的官员们扫视了一眼,声音很轻、很柔:“听说有人要联名告我,不知是哪位君子,可否请出一见?”

  二堂里寂静得仿佛一座坟场,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第一个站出来的人本来是张典史,可他老人家已经倒下了。

  张典史偶尔会请个病假,或者在签押房里煎药,久而久之,众官吏大多知道他有心疾。但此刻心疾猝发,和叶小天有莫大关系,是紧张也好,恐惧也罢,总之叶小天才是诱因。

  在座的众官员中,唯有白主簿并不这么想,他此时非常兴奋,就像一个赌徒押下了他的全部身家赌大,结果一开盅,果然是大,而且是大得不能再大的豹子,通杀!真是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乐开了花。

  在白泓看来,叶小天提前赶到,赫然出现在此地,就是一个奇迹。而张典史心疾猝发,也绝对不是意外!叶小天“妨人”呐,历史再一次证明,叶小天真的“妨人”!

  县仓大使和司狱官坐在椅中直冒虚汗,他们是花知县的人,没办法不遵从花知县的命令。就在片刻之前,他们还觉得花知县此番已稳操胜券,为此欢欣鼓舞。可刚才叶小天一出现,还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说,他们就感觉到了深深的绝望。

  花晴风眼见叶小天一到,虽然他只是静静坐在那儿,脸上还笑吟吟的,可整个气场已被他夺过去,场面即将失控,情急之下一把抓起那份奏章,似乎一下子就拥有了莫大的勇气。

  他猛地一拍公案,大喝道:“叶县丞,你休想恫吓同僚!本县并非背后阴谋算计,而是堂堂正正地行弹劾之事。本县这份奏章只要送上朝廷,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耍威风?”

  叶小天刚要张口,门口忽地抢进一人,正是方才陪同张典史去求医的一个皂班副班头。这人脸色苍白,跪倒在地,向花晴风道:“大老爷,张典史……张典史在送医路上,死了!”

  大堂上顿时更静了,静得无以复加。花晴风脸上不禁露出了古怪的神气,死了?张典史竟被吓死了!如此荒唐不经的事情,听着像笑话,可是竟然就发生在他眼前,这也太荒谬了。

  李秋池站在屏风后面也愣住了,他实在没想到花晴风网罗的这群乌合之众竟是如此不堪一击,叶小天还没出招啊!就算他来了又怎么样,照样可以上书朝廷啊,他有权力阻止么?只要弹劾奏章到了皇帝手中,还怕他不能大势已去!

  叶小天也被惊住了,张典史心疾发作,居然不等送医,半路就死了?!叶小天怔了半晌,对花晴风道:“县尊大人,此事是否容后再谈,我们还是先料理张典史的后事吧。”

  叶小天话音一落,李云聪和罗小叶便附和起来,而白泓……居然已经站起来,掸掸袍子准备退场了。花晴风大急,他已经把自己逼得没了退路,如果现在散了场,人心也就散了,他再也无法争取到一人,包括先前已经同意和他联名的两个心腹。

  花晴风厉声大喝:“不可!此间事尚未了,谁敢退下?叶小天,本县此举全是为了社稷!你为官一任,罪行累累,本县断然容不得你了。正好赵驿丞也在这里,本县马上就上书朝廷弹劾于你。杨洋、李见柏,你二人上前署名,本县这就加印封漆,上奏朝廷!”

  花晴风所唤二人正是之前表态愿意和他一起署名的仓大使和司狱官。

  两个人被花晴风一唤,面色如土地站起来,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行不多远,仓大使杨洋突然身子一歪,“咕咚”一声摔在地上。

  走在旁边的司狱官李见柏肩膀刚晃了一下,一见杨大使抢在他前头“晕倒”,顿时心中大骂。但是此等情况下,他若是也再“晕倒”,未免太不像话。李见柏灵机一动,马上俯身去扶杨大使,变声变色地道:“哎呀,杨大使旧疾发作,下官送他去就医!”说罢,便架起杨大使一条手臂。

  杨大使躺在地上,牙关紧咬,直挺挺的仿佛已人事不省。李见柏没把他架起来,便在他耳边咬牙切齿地道:“少他娘的装蒜,快让我架起来,老子要是走不掉,你也别想走!”

  杨大使一听顿时放软了身子,悄悄使了点力,在李见柏的帮助下站起来,但双目仍紧闭,被李见柏拖向大厅外。两侧官员都看见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左转右转,显见根本就没晕厥。

  花晴风呆住了,他没想到仓大使和司狱官竟然无耻到如此地步。

  眼见二人已经迈出大厅到了廊下,花晴风才反应过来,厉喝道:“李见柏,你给我站住!叫旁人送杨大使去就医,你回来议事。”

  李见柏是当司狱官的,什么黑心肠的事没做过,什么下作的本事使不出来?一听花晴风这么说,李见柏把心一横,左脚跟一踩右脚尖,自己给自己下了个绊子,“哎呀”一声大叫,把杨大使一推,自己便一头跄下石阶。

  眼见面前的平整青砖,李见柏把心一横:男人,就要对自己狠一点儿!他果断地控制住伸手撑地的本能欲望,硬是用自己的额头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砰”地一声,真的晕了。

  叶小天坐在堂上,眼见如此可笑的一幕,不禁啼笑皆非:“太过份了,我有这么可怕么?”

  花晴风眼见李见柏连自残的狠招都使得出来,不由得彻底绝望了,他的目光从众官员的脸上一一掠过,看到的不是奚落就是同情。

  当他看到就连叶小天都满是同情地望着他时,花晴风的心就像被狠狠地刺了一刀,痛到流血。花晴风疯狂了,抖着手中那份奏章,疯狂地咆哮起来:“好!你们怕他,本县不怕他,大不了拼个鱼死网破!没人联名是么?那本县就独自上书,我看你奈我何!哈哈哈……”

  花晴风疯狂地大笑着提起了笔,因为之前李秋池建议由众官员首倡,由他来附议并上奏,所以花晴风还没有写上他的名字,此时没人跟他联名了,他只好独自署名。

  叶小天站起身,叹口气道:“县尊大人,下官自上任以来,恪尽职守,实在想不出大人为何对下官成见如此之深。不过,清者自清,叶某相信,朝廷一定会还我公道!”

  叶小天说完把官帽摘了下来,托在手中,对花知县道:“赈济银子,下官已经解回葫县,请知县大老爷交接后自行安排发放吧。下官为证清白,自请停职,在家恭候圣裁!”

  其实,这种行为在京官里尤其是京城的重臣中才常见:遭人弹劾,便自请停职以证清白,同时也方便朝廷查办。否则依旧身在其位,难保不会再给人送一个“干涉司法”的罪名,而这种情况下皇帝大多会下旨挽留。

  在地方官里这种事却不常见,你一遭人弹劾便回家歇着,那公事谁来做?叶小天按京官的惯例来这么一手,花晴风气极反笑:“叶小天,你以为葫县政务离不了你么?好!你要停职,由得你!”

  叶小天便把乌纱帽往椅上一放,向花知县微笑道:“既然县尊准了,那下官这就告辞了。叶某相信,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希望那时候县尊大人你依旧还能坐在这里,抛弃成见,共治葫县。”

  叶小天这番话其实是正话反说,意思是你若告不倒我,你就难辞其咎,到时候我叶小天依旧是葫县县丞,你花大人却不知要何去何从了。可花晴风并不这么想,叶小天的微笑在他看来异常阴险,叶小天这番话也被他解读成了赤裸裸的威胁。

  “你这是什么意思?”花知县的脸色倏然惨白,色厉内荏地道:“你想谋害本县不成?”

  叶小天眉头一皱:“县尊大人何出此言?”

  花晴风对左右众官吏喝道:“你们都听到了,叶小天他当众威胁本县!你等记着,如果本县遭遇了什么不测,那一定是叶小天所为。到那时还请诸君为证,为本县求一个公道。”

  叶小天真的火了,怒斥道:“县尊大人,你胡言乱语什么?”

  李见柏悠悠醒来,一睁眼,就见杨大使趴在他旁边,一双眼珠子贼兮兮地乱转。

  李见柏小声道:“老杨,现在是什么状况啊,咱们还用不用晕呐?”

  杨大使压低声音道:“情况尚不明朗,还是先晕着吧。”

  堂上,叶小天和花晴风对峙,火药味浓厚,再加上众人都知道他二人是籍故想溜,并非真的突患重疾,所以没有人理会他们。

  李见柏忽然想起杨大使在堂上抢先晕倒的事,恨恨谴责道:“老杨,你刚才可真无耻。”

  杨大使哂然道:“大哥别说二哥,你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

  正斗着嘴,李见柏忽道:“噤声!”

  杨大使赶紧合嘴闭眼,又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循着脚步声偷偷望去。这一看,两人闭着的那只眼睛也猛地张开了:“夫人?”

  苏雅在弟弟的陪同下走到门口,惊讶地看了看躺在阶下的两名官员,心中有些莫名其妙:县令并没有责打僚属官员的权力啊,这两人躺在这儿做什么?

  苏雅只是脚步一顿,转身向二堂里走去。堂上都是本县官员,大多见过这位县尊夫人,哪怕只见过一面,又有谁会忘记姿容如此美丽、行止如此高雅的美人儿?何况在这里能登堂入室的也只有县令夫人,因此堂上顿时一静。

  花晴风抓着惊堂木,正与叶小天愤怒地唇枪舌剑,忽见夫人赶来,不由一怔。苏雅可是从未在二堂出现过,花晴风惊讶地对苏雅道:“夫人?你……怎么来了这里?”

  苏雅欲言又止,目光一闪,偷偷地瞟了叶小天一眼。叶小天背负双手,根本没有看她。

  想起叶小天先前所言,苏雅把心一横,对花晴风道:“老爷,你身染微恙,妾身实在是放心不下,所以……来促请老爷回去歇息。”

  花晴风怒道:“一派胡言,我有什么微恙?”

  “老爷……”苏雅满脸为难,欲言又止,转而对弟弟道:“你去,扶你姐夫回去休息。”

  苏循天马上举步上前,就要去扶花晴风。花晴风把他一把推开,大喝道:“滚开!本县有正经公事待办,这里也是你等妇道人家和无品小吏能进来的?出去,马上给我出去!”

  叶小天微微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苏雅被他一看,心弦一颤,她现在也怕叶小天心生不满,推翻先前约定,便提高嗓音道:“循天,还不快扶你姐夫回去!”

  花晴风又惊又怒,拍案吼道:“夫人,你究竟想干什么?众官属面前,你敢如此视为夫如无物!这般没有规矩,难道你想逼我休了你吗?来人,把夫人和苏循天带出去!”

  眼看大老爷、二老爷的大战变成了夫妻二人的混战,众人只能作壁上观。人家的家务事,他们不明究竟,也掺和不得。但堂下衙役得了大老爷的吩咐,却不能不听命行事。

  两个衙役走进来,对苏雅拱手道:“夫人,请退出大堂,莫要让小的为难。”

  苏雅寒着脸道:“我不走!老爷,有什么事咱们到后宅去说。”

  花晴风心中恼怒,额头青筋都绷了起来,他以为苏雅眼见情夫遇难,不惜脸面赶来搭救,心中实在是恨极,不禁冷笑道:“立即把这贱妇给我轰出公堂,立刻!”

  两个衙役无奈,只能道一声“得罪了”,便要上前架住苏雅的胳膊,把她硬拖出去。

  “且慢!”苏雅大喝一声,制止了两个衙役,噙着眼泪望了花晴风一眼。

  花晴风看到她眸中满是歉疚、乞求的神情,心中怒火更炽:“这个贱妇,为了她的奸夫,真连起码的羞耻心都没有了。”

  苏雅缓缓扫视了堂上众官员一眼,语气凄婉地道:“事到如今,妾身……不能不说了。诸位大人,拙夫……因我县近年频出大案,劳思忧虑,患了癫狂症,因此性情大变,所作所为实非其本意。拙夫今已不能视事,还请诸君多多担待。”

  “轰”地一声,整个二堂顿时骚动起来,众人都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了花知县。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他们城府再深、心性再稳,也是无法保持镇定了。

  花晴风脑袋一晕,抓在手中的惊堂木再度失手跌落。他不敢置信地瞪着苏雅,颊肉哆嗦,张口结舌道:“夫人,你……你说甚么?”

  苏雅说她的丈夫患了“癫狂症”,按照当时的民间通俗说法,就是“失心疯”。

  精神病人的所作所为当然不用理会了,而且由当事人的妻子出面指认,还有谁会不信?

  花晴风激愤欲狂,这个事实一旦成立,他从现在起就被“剥夺”了一切权利:在官府里,他将丧失作为县令的一切权利;在家里,他将丧失一家之主的一切权利。花晴风被人架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唯独这一次被人架空得最是彻底,他连作为一个正常人的资格都被架空了。

  “我没疯!我没疯!我真的没疯啊!”花晴风疯狂地咆哮起来。可他这么做的唯一结果,只是让众官员更相信他得了疯病。苏雅和苏循天姐弟俩沉痛、悲伤的表情,更让众人坚信了自己的判断:“知县大人,一定是疯了。”

  叶小天轻飘飘地道:“兹事体大,依我之见,不如找个郎中确认一下吧!”

  花晴风忍不住又是暴跳如雷:“我不看!我没病!你一定早就买通了郎中,你想坑我!”

  叶小天叹了口气,一脸无辜的表情。这小子也是损得很,郎中能看得出疯病?到了现代,一个人到底有没有精神病,医生也很难准确诊断,更多的是靠观察他的情绪和行为,而花晴风此刻的情绪和行为……

  罗小叶实在听不下去了,皱起眉头道:“你们两个,赶紧扶知县大人下去休息!快着!”

  那两个衙役得了罗小叶吩咐,上前架起花晴风就走。

  花晴风大急,挣扎着吼道:“我没疯!那贱人勾结奸夫叶小天,想要合谋除掉我这个眼中钉!我没疯,我没疯啊,你们相信我啊……”

  堂上众人顿时惊掉一地眼珠子,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哪有男人会当众往自己头上扣绿帽子?尤其是有身份的男人!他们终于确信:花晴风是真的疯了……

  花晴风的声音越来越远,苏雅原本脸色苍白,突然听到花晴风当众道破了她和叶小天的奸情,脸上血色刷地一下抽得干干净净,她眼前一黑,向后倒去。

  苏循天急急赶上一步,一把抱住姐姐。被花晴风道破仇恨来由的叶小天正惊怔在那儿,见此情景,暗暗一叹,对苏循天道:“快扶夫人下去歇息,此间事情,我们来收拾。”

  苏循天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抱起姐姐默默地走了出去。

  罗小叶见叶小天脸色阴郁,便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知县患了疯病,胡言乱语一番,大家都未当真,你不要坏了自家心情。”嘴里安慰着,心里却嘀咕:“你与知县夫人,莫不是真有私情吧?啧啧啧,知县夫人你也敢上,年轻人呐,难道不晓得色字头上一把刀?”

  叶小天重返葫县担任典史以来,再没打过叶香兰的主意,让罗小叶放下心来。如今家中妻儿满堂,母亲跟他明铺暗盖,媳妇不敢声张,他对叶小天更是心存感激之情,此刻的劝慰,倒也全是真心。

  叶小天向他勉强一笑,喟然道:“如今这副烂摊子,该当如何是好?”

  罗小叶道:“知县因病不能视事,你是县丞,理应由你主持大局。”

  叶小天摇了摇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他本就是被花知县弹劾的人,花知县又爆出他和知县夫人通奸的劲爆丑闻,他若取而代之,暂领葫县一应事务,岂不更加招人猜议?

  叶小天道:“我本不擅打理政务,何况如今情形,我也该避避嫌疑……”

  叶小天转向白泓,兜头一揖,诚恳地道:“白主簿,葫县政务,在知县大人病愈之前,就要拜托你了。”

  白泓慌得连连摆手。叶小天道:“白主簿,你本就是以七品官的身份行主簿之职,论起品级,本县无人及得你。况且,你曾任江浦知县,如今暂领本县政务可谓驾轻就熟。本县再也出不得乱子了,还请白主簿顾全大局!”

  白泓见叶小天语出至诚,并不是惺惺作态,这才道:“那……白某便暂行知县职务,可接下来这乱局该如何收拾,还请县丞大人多多指示才行。”

  罗小叶心道:“他说指示而不说指点,对叶小天倒真是恭敬得很。”

  叶小天点点头,道:“你我联手,通力合作便是了。”

  屏风后面,眼见事情发展成这般模样,李秋池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儿掉下来。每次遇到叶小天,他总是不等一展所长,便被叶小天果断地掐断一切生路。怎么会这样?怎么会一直这样?莫非这叶小天生来就是克制他的?

  夜色深沉,李秋池和他的小厮从一家客栈门口悻悻地离开。

  这已经是他能找到的第三家客栈了,不出所料,掌柜坚持要登记他的“过所”才肯让他住店。这是叶县丞治下的行规,没有哪家客栈敢阳奉阴违。

  李秋池惶惶然像丧家之犬般离开县衙,想要出城却错过了时辰,‘过所’他当然是有的,可是‘过所’上明明白白写着他的身份、来历。

  现在花知县被人当成疯子圈起来了,他相信叶小天已经从花晴风的心腹之人那里掌握了他这个近来与花知县过从甚密的外乡人究竟是谁,以真正身份投宿客栈,他怎么敢?

  李秋池凄凄惶惶地遁进小巷,正在犹豫不知该去何处安顿一宿,前方忽有两盏灯笼摇摇晃晃地向这边走来。

  李秋池连忙掸一下衣衫,上前施礼:“兄台请了,在下自外乡来,路经此地,错过宿头。不知兄台能否帮忙安顿个去处,不胜感激。”

  说话间,李秋池直起身来,一见那人面孔,登时直了眼睛。一张很年轻、很英俊的面孔,笑吟吟的,开口说道:“本官若帮你安顿去处,你真肯去吗?”

  一抹寒气直冲后脑,李秋池当机立断,毫不犹豫地双膝一屈,“卟嗵”一声跪倒在地,顿首道:“李秋池愿从此效忠大人,鞍前马后,至死不违,还乞大人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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