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慕说着看了看房间里的烛光,又看了看身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夏芷月,目光看到行衍脸上道:「不过这里夜深露冷,如果大师不嫌的话,不妨到我房间里一坐,细说一二佛缘。」
行衍和尚听了这话,却是回头看了一眼道:「净空,你把我手抄的宝经拿来。」
行衍回头的一语,便有一名中年男子的黄衣僧人,体型微胖的连忙绕到近前来,两眼不敢乱看的从怀中取出一本宝匣,双手打开宝匣合盖时候,行衍和尚探手从匣子里取出一本黄本锦皮的书经。
然后双手捧书,低眉看了一眼,双手合捧递给徐云慕,再双手合十一礼道:「这是小僧手抄的金刚经一本,敬请徐家公子笑纳。」
徐云慕接过了经书一看,上书金刚经三个大字,借着月光灯笼翻了一页,其字迹详加工整,甚是庄严,不禁连忙还礼道:「这宝贝可太贵重了!」
行衍笑道:「佛赠有缘人,徐家公子不必客气,只管笑纳便是。」
徐云慕这才大方接着道:「那,大师请。」
行衍挥退跟随其他几人,只留静空一人陪侍,然后与徐云慕一道往房间里走去,只有夏芷月轻语了几句,独自先行离开回房了。
进入房间里边后,上书墙上一禅字,桌边家具干干净净,一切如新无尘,布置的颇为精巧。
徐云慕和行衍共同坐在桌边,静空站在行衍背后,手作交叉礼,看样子一直不敢抬头乱看。
徐云慕大方握着金刚经,手里翻阅几页,当先看见「如是我闻」之字句,然后抬头看向行衍道:「这次十五法会,不知道澹台小姐会来吗?」
行衍笑道:「澹台小姐一诺千金,一定是会赏光的。」
徐云慕道:「我对澹台小姐也是这样感觉,她虽然是女子,但有时候比男子可要干净利落多了,而且我与大师的认识,也是托了澹台小姐的福。」
行衍点头颔首,轻轻应了一声道:「佛讲因缘,澹台小姐貌美慧质,小僧对她亦敬重,而上次之会,犹曾记得自古武功如昙花,不许令人读之句,如今再看徐家公子身在名利场,倒叫小僧感慨颇多了。」
徐云慕微微皱眉,想起来在欣赏升龙海宴图的时候,面前行衍曾说过,自古武功如昙花,不许令人读。
当时他还问了澹台雪这是什么意思,如今再次听他谈起,生出一种恍然隔世之感,也是离不开纨绔多年,十分洒脱的笑道:「我是尘世人,功名利禄那一套东西,我是躲不掉的。」
行衍和尚宝相圣和,又有一种古人朴素之感,抬起目光看了看他,然后薄唇轻语道:「诚然!公子所言,俱是真诚实语,小僧今晚来此院中,一是观公子住的可好,二是赠送书经,这三,便是为人说和之意。」
徐云慕看了看他背后的净空,低头不抬,双手交叉礼的样子,忽而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又说不出来这种到底意识到什么,不由皱眉好奇道:「说和?」
行衍和尚缓缓点头道:「正是。」
徐云慕摸不着头脑道:「咳,大师突然好端端的,我也是不知道为谁说和……」
行衍目光清明,仿佛看穿一切事物的落在他脸上,井水无波道:「自然是为公子说和,也是冒昧为文乾公子说和。」
徐云慕吃了一惊,当场愣住失声道:「我哥?」
行衍不等他吃惊,神色平淡道:「小僧今晚前来,为的最大心愿就是与云慕公子,文乾公子之间,互相说和,化干戈为玉帛。」
徐云慕当场泄气,一张脸上变化很快道:「他可恨不得杀了我,我爹都说不了,二皇子也不敢说他有把握能阻止我哥,大师的能耐我知道,可这生死不共戴天之仇,涉及生母冤魂惨死之恨,谁能放下?」
行衍和尚摇了摇头,端坐椅子之上,一身红衣袈裟,丝线之间闪闪发亮,面目俊美,而似有佛家圣人的大慈悲道:「凡人很多事,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本色之道,文乾公子与徐家公子之间,确有伤及生母仇恨,但凡事都在人为,未必没有一线转机。」
徐云慕把脸转头一边,没好奇的撇撇嘴道:「您是不了解他,他那个人冷血无情,他亲娘死了看见惨状都不掉泪,他已经不可以算作是一个人了,这些年,他跟着他舅舅在魏博掌握大军,行的是残酷无情杀伐之道,无时无刻不在想等待时机回到皇城,这样一个人,跟他还有什么好讲的?」
行衍和尚看着他样子,伸手拿起茶壶给他倒了一杯手,瘦削洁净的手,推着茶杯缓缓推到徐云慕面前道:「以空门中人来看,文乾公子为天地之道,无所谓仁于不仁,是以肃杀萧然,秉天地杀伐之气于一身,戾气深厚,为人确是冷酷了一些,不过,今晚念及与公子的佛缘,小僧愿以不自量之心,为你二人说和。」
徐云慕倒干脆道:「我才不管那个,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跟他拼了,我生母被他母亲害死不算,简直欺人太甚!」
行衍和尚听了摇头,眉目之间隐约有一丝佛家圣人的超然物外道:「如此说来,则便是看不破的意气之争,顷刻之间祸端一起,便是无穷无尽的地狱。」
徐云慕知道他曾经说过,天道形势大于民心,现在这样说来,肯定还是这样一个思路,也就抬头看他道:「认真说起来的话,这也不是意气之争,是涉及生母被害的仇恨,没有丝毫缓和余地,这个道理我哥比我更懂。」
行衍和尚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拿起来喝了一口,再意味深长的把水杯放下道:「这都是取舍之间,何况小僧自然知道你母离世,多年避祸的内心苦楚,念及此处,旁人观之亦心痛,但依小僧看,尊兄徐文乾掌断乾坤,未必是只有逼死你这一条路可以走,也许,他还有别的路可以。」
徐云慕很聪明道:「话虽如此,这肯定是二皇子来拉拢我的,这都是权宜之计,我们两个都是不共戴天,不能有一个活在世上,这种仇没办法解,他娘俩一个指使邢荣把我生母用弓弦勒死,一个看人把我推进水里冷眼旁观,逼我装傻充愣这么多年,他就一直看笑话,这么大的仇,不说我报不报,您觉得如我哥那样只认为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他的专横霸道,他会觉得自己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