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致上,这一趟的目的都已经达成了,用来当做幌子的长期供货协议谈不谈都无所谓。不过伊比斯并不准备立刻和朱利安撕破脸——常年隐秘行动的习惯让他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得到情报的机会,因此就跟着精灵商人从另一侧的通路边走边聊了起来。
「这应该是最后的廉价奴隶了,如果要继续做奴隶生意,我建议你们做好几十年后转型的准备,用更节俭的方法进行训练。」
「哦?您为什么这么说?」
「那帮叛变奴隶最后的城市——布莱丹已经陷落了。相信我,这是独家消息。」作为亲历者的伊比斯不用假装也能表现得信誓旦旦,「长久以来,被伪神所庇护的那片叛乱地是天然的狩猎场,勉强支撑了各地对奴隶的肆意挥霍。否则,以那些寿命没几年的奴隶凄惨的生育速度来看,绝种也是迟早的事。但伪神的伏诛使事态发生了变化:原先细水长流的平衡变成了短时间内的大量人口入账,固然会带来一段时间的繁荣。可当这份繁荣消失之后,奴隶不足的困境一定会再次出现——届时可不会再有哪片未被领主们染指的土地容纳大量奴隶种族繁衍,那么奴隶短缺的情况肯定会再度发生,甚至由于人们被繁荣再度惯坏而愈演愈烈。」
「这……您说的似乎很有道理。伪神之乱以前的情况我也不是没有经历过,只是……」
「事实上,一切早有迹象了,不是吗?西南方的那些领主能在不同程度上优待奴隶甚至允许赎身,就是因为他们不仅离西边沙漠的蜥蜴人太远,也难以组织队伍去东边的叛乱奴隶那里捕奴,多山导致的道路交通不便还让外地奴隶流入困难,奴隶价格自然会水涨船高。为了保护财产,这些领主当然会用更小心的方法对待奴隶。这不就是未来的预演么?对此要早做准备才好啊。」
这番分析并不是假话。不过,信息差的优势窗口期其实并不长,而推演的后果也要几十年后才会出现。对于精灵来说,几十年时光并不是遥远,但对人类而言就是寿命之外的无意义的未来了。正是有这些原因在,伊比斯才把这些消息告诉注定会分道扬镳的精灵商人,用以作为换取信任的筹码。
「原来如此。不愧是商会会长,您是真正有智慧的人啊。」
看来,自己已经得到了对方充足的好感。微微点头的伊比斯飞快地转动脑筋,开始思考要怎么利用这份信任来使自己获益。最直接的做法,应该就是向朱利安询问敌人的情报……思索还没有得到结果,眼前所见的景象将他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扇门。一扇看起来就显得沉重无比的铁门,矗立在了通道中部岔路口的位置。门前还有两个神色警惕的奴隶卫兵一左一右地站着岗,这在气氛散漫的营地里显得过于尽职尽责了。不管怎么看,这都是极为异常的景象——铁门与卫兵的组合并不是多么严密的保护措施,连陷阱、暗哨之类的进阶手段都没用上,要攻破起来并没有什么难度。但是,考虑到这是在地下深处,要如此大费周章地从外面搬来铁门,还有一整个外部的奴隶训练营作为掩护,作为保护措施而言便显得过于严密了。
「这扇门后面什么?」
「这个,额…是条死路。」
「所以就用铁门封起来当做宝库用么?」不依不饶的伊比斯假意露出感兴趣的神色继续追问,「这处营地究竟有什么东西值得用这样奢侈的方式保存?」
朱利安看起来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犹豫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挤出了几个字来。
「里面是……是个比较特殊的奴隶。不适合与其他奴隶混在一起,就单独关在了这里。」
「哼——是这样啊。」
「灵视」之中的灵光表明对方并没有在说谎,只不过是故意隐瞒没说出任何信息罢了。这却让伊比斯更加感到好奇,开始运转大脑推测了起来。
「是会巫术的家伙么?那确实需要单独关起来看管。」
奴隶中也是会出现天赋者的,伊比斯对此再清楚也不过了。这些生来就有特殊能力的存在并不总是前途坦荡,经常会因为青少年期无法控制能力而被视为带来不幸的厄运之子。事实上,有相当多能力强度并不足以让领主们侧目的奴隶会被埋没,甚至被当作是施展巫术的怪物驱赶、杀死以至献祭。如果说铁门里面关着的是个被某位大家族看上的拥有罕见能力却经常失控的小奴隶,那这样严密的看管措施还算是说得通。
「不对。」精灵商人却是摇头否认,「您也别费心猜测了。里面是某位尊贵人士点名需要调教的货物,并没有什么特异之处,只是因为不方便和其他奴隶混在一起看管才关在里面。」
他说的都是真话,可这样一来事情就更有趣了。仅仅是不方便看管这种理由,一处偏僻角落的单独房间就已经足够。就算是特地被要求了纯洁的女奴,也不至于用这种铁门来隔绝内外。隔绝——难道说,里面是「不能够被人目击」的奴隶么?
霎那间,伊比斯想到了一种可能性。
「是『耳朵特别长的半精灵』,对不对?」
「——!!」
这幅惊讶甚至恐惧的神情,无疑是表明本该决不能被人知晓的谜底已被揭开。青年向朱利安咧起嘴角,开始安抚这位受惊过度的奴隶商人。
「不用这么害怕,这种事在小圈子里早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光是就我所知,像霍夫曼家族和德洛尔莫家族就驯养过这种奴隶,只不过很少摆到人前来曝光露面,仅有关系好的朋友私底下才能见到罢了。虽然经手这种『半精灵』麻烦要多不少,但相应地也能赚上一大笔,甚至换来金钱也买不到的友谊。所以虽然明面上被禁止,私下里做这种事的人也并不少。」
能够举出具体例子的话说服力总是很强,放下心来的精灵商人长吁一口气,甚至有余裕反问了出来。
「您既然懂得这么多,是不是……也参与过相关的交易?」
「我作为见多识广的商会会长,当然要经手那些特别重要的合约。」巧妙地暗示之后,伊比斯扬起了眉毛,「所以里面是谁的货物?能知道哪家有这样的需求的话,我的商会也能方便拓宽相关的经营范围。」
「就是那位库雷尼亚家的……」反应过来的朱利安突然闭住了嘴,「您还是别打听这些事了,这些有权有势的大家族成员可不喜欢自己的癖好被他人知晓。等您先搭上线取得信任了,才适合从他们那里了解这些细节。」
「好好好,那就之后有机会就请你们为我引见了。」摆了摆手的伊比斯像是丧失了对铁门之后事物的兴趣一般拔腿前进,「继续向前走吧。是该让我们来谈一谈供货的事情了——下个月开始,我要从你们这里进货三十个特定种族的奴隶,至于价格,只要能满足要求,就还是可以按照年轻貌美的女奴来算。」
他向商人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于是失去警惕心的朱利安也跟着毫无防备地赔笑起来。***********************************
怀揣着愤慨离开处理室之后,妮芙丝稍微变得冷静了一些。
她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头脑相当混乱,对于该做些什么也想不出来。这处奴隶营地处处散发着令人不快的气息,参观过程中所见的令人作呕的暴行也刺激着抽动的神经。有好几次,她都能感受到自己体内沸腾的血液正要驱使着拳头挥动——黑龙总是有着暴戾无常的刻板种族印象,能算是半条黑龙的自己说不定也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相关模因的影响。幸而,理智最终还是克制了无谋的冲动,没有就那样贸然破坏约定。
约定——进入营地之前,那家伙特地嘱咐不能在未被允许的情况下行动。可他刚刚为什么要做出那种明显会惹怒自己的举动呢?是不是自己选择当场发作就会落入他的意料之中,还是那家伙笃定自己不会冲动而故意调戏?
她没能想明白答案,心中也愈发迷茫了。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呢?现在姑且算是难得的独自行动的状态,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获得了短暂的自由。可这份自由又能用到哪里去呢?既然都忍耐到参观的尾声了,或许按照那家伙的命令回到地面上去等他回来是更好的选择……但这样一走了之真的好吗?
心中踌躇未定,脚步却没有停歇。没过多久,心事重重的少女就回到了之前参观时所经过的空间。那个半精灵女孩的尸体已经不在地上了,只剩下一小片覆着不易察觉的暗红色血迹的土壤证明了惨案的存在。杀害了女孩的精灵们已经不在此处了,只剩下几个疲惫的奴隶还躺在角落,像安静的树桩一般毫不动弹。
按照那家伙所说,这处洞穴是母树的树根所开拓形成的,因而形状也和蜿蜒缭绕的根系一样错综复杂。之前精灵们赶着奴隶来集合的时候,就是从四周各个支路洞口处出现的,那些洞口延伸出去的后方想必就是平时奴隶们待着的地方了。
要不要走过去看一看呢?如果随便选择一条支路走进去藏起来,一会儿那家伙过来发现自己消失之后会不会着急呢?莫名其妙又转瞬即逝的恶作剧心态让少女无意识地在最近的支路口停下脚步——然后,她便隐约听见了回荡在通道中的略显嘈杂的人声。
有人在悲鸣,有人在求救。这在这种营地之中不是什么非常意外的事态,但妮芙丝就是无法将其忽视。她慢慢地循着声音向支路的通道深处摸去,拐过数个岔路之后,便终于到达了声音的源头:那是一处规模不大的空间,十数个奴隶缩在角落的简陋铺位上,远远围观着正中央的闹剧。此刻,正有几个精灵将两个人类奴隶围在当中,不断发出嘲弄的笑声。
「快啊,快割啊,老家伙!机会就只有这一次,你还在等什么呢!」
「喂,你再不动手的话,去给女眷当近侍的好差事可就落不到你孙子头上喽!」
「你要是再犹豫,我就把你孙子扔到『待废弃』的房间里去!」
应该是最后那句话起到了效果。两个人类奴隶中长胡子的苍老男人终于下定决心,拿起了地上带着锈迹的匕首,靠近了另一侧反绑双手坐在地上、裸露出白净生殖器的瘦弱少年。
「爷爷!我不要当阉人!救我,爷爷!」
孙子的呼唤让老人动作迟疑了一瞬。但一想到就此停手的后果,他的态度就再度变得坚决,握着匕首的手也不再颤抖。
「闭嘴,吉米!像个男子汉一样忍着点!」
哪怕明白自己这一刀下去孙子就再也做不了男子汉,老人却再也没有犹豫停顿。他的技巧十分生疏,显然是没有任何阉割的经验。但他的动作却果决无比,鸡爪般的枯瘦手掌死死地握住了少年的命根子,好让另一只手下刀时能够对准。生锈的匕首并不是特别锋利,使得来回拉锯的动作拖延了更多的痛苦。但咬着牙的奴隶老人仍然无视了孙子的哭喊声,一心一意地专注在手术上。
对于两人而言,这段时间漫长得可怕,但在旁观者眼中也不过是一会儿的功夫罢了。很快,将阴囊割下的老人扔掉匕首,用鲜血淋漓的双手捧起了手术后的残留废物。背后痛得几近昏死过去的吉米不住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但老人还是充耳不闻地看向了下达命令的精灵们,乞求能够得到与行为相称的奖赏。
于是,他果不其然遭到了背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喂,你们看到了吗?这家伙真的把亲孙子的蛋蛋给阉了唉!」
「可恶,这样我不是又赌输了么!你这个该死的——」另有一个精灵上来踢了老人一脚,随后朝他唾了一口,「呸!杂碎,你害我丢了十个银币!你要怎么还,啊?!」
他不断重踢奴隶老人的小腿,力度大得仿佛随时能把这比树枝还要细的骨头踹成两半。但遭到暴力的老人只是赔笑,生怕惹怒了面前这执掌着生杀大权的存在。
「大人,刚刚说的那个差事……」
「差事?」
花了些时间回忆起谎言的内容,不耐烦的精灵随口敷衍道。
「没了。你的孙子运气不好,已经有别人占了位置喽。」
这句话简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是再愚钝的人,现在也能明白所谓的「阉人近侍」的职位不过是欺瞒哄骗的假话。亲手为孙子阉割的老人脸色变得像死灰一样苍白,而他的孙子仍然捂着血流不止的下体哭嚎。制造了惨剧的精灵们却是发出了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仿佛这事真的有多么好笑似的。
……真是令人作呕。
即使同样是恶行,捕捉其他种族作为奴隶出售获利与通过折磨他人获得乐趣的程度是完全不同的。后者是最低劣的罪恶,并不像前者那样与特定条件下的社会规则结合而存在模糊的灰色地带,仅仅只是为了满足个人扭曲的欲望而制造社会性的内耗。已经看不下去了的妮芙丝正准备上前喝止,又突然意识到应该先帮助那个少年止血。即使对人类的身体结构所知不多,那种程度的出血量可绝对不能在未经处理的情况下自愈。这里的贩子与奴隶们都没有要施救的意图,那便只有自己才能伸出援手了。
她向着这群人撒腿跑去,却还是慢了一步——那个奴隶老人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了力量与勇气,抓住匕首奋力起身,一往无前地向着眼前的这群恶人捅了过去。然而,剑不离手的精灵们早就对奴隶的反抗有了戒心,只不过是一挡、一踢、一扎,赤裸而消瘦的奴隶老人登时就倒在地上没有了性命。
「你们——!」
「嗯?你不是那个客人带来的女奴隶么?」刚刚杀完人的精灵拔出带着血的长剑,仿佛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样神色轻松地发问,「你来这儿做什么?是朱利安大人有什么事吗?」
「嘿!说不定这个漂亮小妞是来过来玩的呢!要不要加入我们啊,小美女?」
奴隶老人的尸体就倒在脚下,妮芙丝想要向前一步接近被阉割的少年,却被精灵们组成的人墙挡住了去路。短暂的由于让涌上脑门的热血开始消退,少女没有选择推开他们,而是决定先尝试用语言来解决问题。
「你们不帮那个奴隶止血吗?要是伤口感染了,他也就活不长了啊。」
「止血?没有必要。这家伙一会儿就要送到后面去处理掉,干嘛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啊。」
处理,就是说要被杀死后分尸肢解。哭嚎的少年显然也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却由于过于恐惧而只能瘫坐在爷爷的尸体旁边发抖。妮芙丝握紧双拳,正要说些什么,却又被眼前的精灵抢白打断。
「喂,你这样子是有什么话要说吗?难道你在可怜这个奴隶想要救他的命?别费心思了,每一批奴隶中总有废物是要被加工再利用的,这儿的规矩就是如此。」
规矩,也就是这处营地一直以来的秩序。如果自己打破规矩又会怎么样呢?龙女咬着牙,心中却有另一股声音在阻止怒气爆发——自己还没有准备好,所以决不能依靠本能来做出计划外的举动。就算在这里打倒了这几个精灵,之后的事又要怎么收场?最重要的是,如果违背了约定擅自行动,和那家伙的关系肯定会继续恶化。最坏的情况情况下,就会失去那家伙的支持而在圣都寸步难行……自己现在能接受那样的结果吗?最起码,是不是应该和那家伙知会一声呢?
「你脸色干嘛这么可怕?是不是刚刚参观了处理室留下心理阴影啦?那不如和哥们几个一起玩玩找点乐子——」
「你们就把这种折磨奴隶的行为叫做『找乐子』?」
「不然呢?」精灵们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奴隶营地无聊得很,除了玩奴隶又能有什么别的乐子?反正最近奴隶变得特别便宜,玩坏了也不用赔。大家都在这么做,你要不要也来试试看?」
「……不用了。」
她从紧咬的牙缝中挤出了拒绝的答案,随后逃跑似的离开了这处充斥着冷漠气息的空间。浑浑噩噩、胸闷气短,明明知道阻止才是正确,却又无法鼓起足够的勇气——头脑一团乱麻的龙女只是无意识地跑着,不知不觉地偏离了来路,从岔路走错进了死胡同。回转过去寻找来路并不难,但她却没有回头,径直地靠着岩壁坐了下来。
「……」
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懦弱呢?明明看着凶杀就在眼前发生,却偏偏选择了什么都不做转头就走。开脱的理由,怎样都能说得出来,但怎么样也改变不了自己行为的性质。视若无睹又和同流合污有什么区别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失去了热情与勇气,变成了这幅别扭的模样呢?
抱住双腿的少女咬着下唇,缓缓平静下来的脑海中浮现出了理所当然的答案。
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就是在那时候,刻骨铭心的经历塑造了如今的自己鄙夷情绪化而追求理智的性格:就在那段最孤寂的时光里,独居刚开始的时候,居住区块附近的大型特种压力容器发生了故障。那时候,近在咫尺的死亡只有一步之遥,可再怎么恐惧焦急也终究于事无补,反而让操作与决策频频出错。若不是最后关头终于冷静下来完成了降温降压操作,自己早已经在爆炸中化为肉末了。
从那以后,刻在骨髓中的记忆就使得自己会本能地对任何形式的情绪化产生发自心底的厌恶。即使是现在,看见了谋杀现场的惨状而头脑发热之后,这份本能的力量便迫使自己克制撕碎那些精灵的冲动,让能够进行缜密思考的理智重新上浮。
现在,情绪的干扰应该被压制到最低了,也是时候该澄清头脑进行重新审视了。重新深呼吸的少女正要再度沉入思索,却发现有人踏着闲庭信步来到了这处偏僻安静的角落。
「你在这儿做什么?」
是伊比斯。他看起来不知道为何有些高兴,却又用手捂着脑袋仿佛是在头痛一般。尽管不理解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快就找了过来,早就对他的本事了解了一些的半龙少女也没有感到意外。
「……我累了。」她没有回答问题,也没有站立起身,「赶快回去吧,你想要展现给我的我都已经见识过了,没有再待在这里的必要了。」
「你又漏了敬语。」
「我下次会注意的,主人。」妮芙丝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悔改之意,「至于你想听到的答复——我现在有些反胃恶心,回去休息了以后再思考好答案告诉你。」
「因为看到了祭祀用品血腥的加工过程?」人类青年轻笑出声,「哈,你明明都吃过人肉了,还会在意这种事情?」
「这不一样!」为自我行为辩解的本能使龙女忍不住高声反驳,短促呼吸后回复了平时波澜不惊的语气,「这两件事根本没法比较——吃人是必要的临时举措。我们先吃掉了所有的尸体,吃掉了被敌人抛下的俘虏,最后才轮到没有任何战斗力的老弱……最后的阶段没有持续两天围城就结束了,因而实际的受害者数量并不多……」
「那么,祈求母树的献祭仪式也是同样的必要举措。要做比较的话,精灵们还会觉得这种行为要更高尚——他们可不会用同族和自己人作为祭品,伤害的可都是倒霉的其他种族。」
歪理!少女的第一反应是要愤怒的否决。但本能促使她没有直接说出口,而是低下头思考起了伊比斯话语之中的逻辑。沉默持续了一段时间,她才再度用平淡的声音回答。
「我理解你的意思了。对于精灵们而言,祭祀是极其隆重的传统,在文化观念、社会生活与精神寄托的意义上有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但我是不会对这种事产生认同的。仅仅是看着这里的奴隶们受难,我就已经难以忍受……所以,还是让我们赶快回去吧……」
「不行。」伊比斯一口回绝,「我刚刚谈了一笔大单子,所以还要在这里停留一会儿。」
「那就让我自己走回去吧,主人,我认得路。」
「你准备就这么逃走,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奴隶死掉么?」
「——那你要我怎么办!」
她终于还是没有忍耐住冷嘲热讽,失态地怒吼出声。
「你不是要我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像傀儡一样看着这一切吗?我要是把这里砸个稀巴烂,你不也会过来阻止我么!是你要带我来这里,是你要我不能轻举妄动,是你在参观的过程中一直故意做出那些能让我生气的举动,又是你在这时候嘲弄我什么都不做,你到底要怎么样!」发泄的话语脱口而出的同时带走了上涌的火气,深呼吸平复了心情的平复少女自暴自弃地说,「……反正你是主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不就是当你半年的人偶么——我会忍耐下来的。」
哎呀呀,真是罕见的模样呢。不知为何心里感到了满足,笑眯眯的青年伸出手来揉了揉妮芙丝的脑袋。
「对啊,这才是女奴该有的态度嘛,你总算是明白了。主人我很高兴呢,作为奖励——我准许你今天大闹一场,无论做什么都没关系,都能得到我的允许。」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转过身去准备离开。完全没有预想过会是这种展开,感到讶然的妮芙丝呆滞了片刻,随后起身窜上前去,呼喊着想要追根问底。
「你说清楚一点,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今天在这个营地里做什么都行,认为我是在逗你的就自己回家去吧,那我也是允许的。」
「……你要去哪?」
「给你想要的自由,不过仅限半天。顺便呢,你要是在这半天里惹出了什么祸,我跑这一趟也能帮你兜底——就算你失手杀了人,我也能帮你担下来,保证不会有任何后果。」
留下了意味不明的承诺,伊比斯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妮芙丝愣在原地,只是觉得荒谬而不知所措——这家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什么「准许大闹一场」又说「可以直接回家」,末了那个「杀人」又是在暗示什么,就没有明确一点的命令好让自己能够放空脑袋遵从么!
原地宕机了片刻后,她才如梦方醒般迈步追赶。但转过拐角后,哪儿还能看得到青年的影子呢?妮芙丝徘徊着寻找了好一会儿,直到摸着路走回了来处,才确认伊比斯真的已经溜走了。
也许刚刚的短暂会面只是幻觉,这样就能够解释那家伙的突然出现与悄然消失了。但自欺欺人是毫无意义的,那副可恶的面孔刚刚确确实实地与自己对视过,说出了一通意义模糊的话语。他应该不会做出无意义的举动,说不定这些话也是在暗示自己可以采用更过激的行为——但那家伙又有什么样的理由那么做呢?总不能是他大发善心想要拯救这些奴隶们了吧!
这当然是绝无可能的。少女清楚地明白这条毒蛇的本性,是与慈悲善良根本不沾边的唯利是图以及阴险狡诈。退一万步说,就算他有什么阴谋,也不会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教唆区区一个女奴去执行,而是明智地挑选更可控的同伙与方法……还是说,这本身也是他阴谋算计的一部分?
她就这样心如乱麻地随意走动,不知不觉间已经回到了前厅。这里是之前简陋擂台的所在之处,此刻已经重新变成了战士们训练的地方。说是训练,此处的氛围仍然和营地里的其他地方没有两样,充斥着精灵们虐待与发泄的行为。
「长矛握近,斧锤握远!你这聋子是听不见么,啊?!」
回荡在前厅的怒吼听起来像是教官恨铁不成钢的敦敦教导,但实际的景象却与此大相径庭——比起愤怒,残暴更能形容此刻这个精灵奴隶贩子的神情。他的动作显然不仅仅是为了侮辱,力道未减的踩踏毫不留情地碾压在趴倒在地的奴隶的脑袋上。明明脚下满脸血迹的奴隶都已经在痛苦地哀嚎了,精灵的动作却未有缓减,只是一边用正当无比的呵斥声数落训练的错误,一边继续着惨无人道的施虐。
「住……」
下意识想要喝止,可言语却被惯性所堵塞。既然之前都已经数次对这种事情置若罔闻,现在又有什么理由来挺身而出呢?再假模假样地呵斥两声,然后又灰溜溜地离开么?自己毕竟只是个旁观者,贸然行动也是在自作多情。况且,要是做出了什么出格行为的话,对于自己原本融入精灵社会进行观察的目标也有害无益……只是一瞬间,少女心中涌出的无数念头阻碍了行动,然而下一刻,一股猛烈而澎湃的情绪毫无征兆地冲破了壁障,将她的平静下来的情绪再度变为汹涌的浪潮。
为什么要这么束手束脚的呢?所谓的约定不过也只有半年,自己实际上又不是奴隶社会的一份子,为什么要对此感到患得患失呢?被圣都的气氛和习性感染了的自己说不定一直都想错了,本来就不应该对夸大消极面而畏首畏尾——再说了,反正那家伙说了会担着后果,做什么都没关系,不就更应该趁着机会去做些什么吗!
打定主意之后,龙女不再有迷茫与迟疑,大踏步走上前去来到了正在施暴的精灵面前。见到有美丽少女突然出现,这个男人便暂停了发泄的动作。
「你要做什么,姑娘?」
「我看你不像是在教人,」妮芙丝的声音平稳而沉静,「而更像是在杀人。怎么,这儿的教学方法都那么没有耐心么?」
听到这暗含着指责意味的话语,男人笑出了声。
「哈,不懂得战斗的女人不要在这儿指手画脚!我都能算是这儿最温柔的教官了——要是连这般宽松的教导都忍不住,这帮奴隶就别想活过被卖出去之后的第一场战斗!」
也就是说,迄今为止见到的虐待并不是孤例,而是所有精灵都参与了的发生在营地里的日常。按照圣都的习俗惯例来看,这些施暴者没必要受到任何谴责,不过,如果以自己的角度来进行审判,营地里的精灵们全部都毫无疑问——有罪。
于心中的裁定桌敲定判决,难得感到舒畅起来的少女不自觉地翘起嘴角露出微笑。接下来,要如何执行呢?不,那只是无关紧要的形式而已,现在重要的是中止这处奴隶营地发生的罪恶。白发龙女稍稍偏头,左右扫视了一圈前厅中的景象,获得了新目标的大脑开始专注地思考起来:如果仅仅只是扰乱营地放跑奴隶的话,并不能阻止新的受害者出现;若是破坏了这处营地,人员结构仍然完整的奴隶贩子们仍然有另寻新址东山再起的可能性。
那么,唯一的解决方案就显而易见了。
「依我看,你们也没有比女人强多少嘛~ 」刻意伪装出不屑之色的妮芙丝夹起嗓音轻声笑道,「就是换我来,动作也不会这么轻飘飘的嘛。」
她的嘲讽不出意料地激发了精灵教官的怒火:男人先是扬起眉毛,上下扫视了一圈眼前细胳膊细腿的娇小少女后,便愠怒地哼了一声。
「你这样的小姑娘,我让你一只手都能把你吊起来打屁股!」
「我可不信——让咱们真刀实枪地打一场吧,要是我赢的话,你就要跪下来向我道歉。」
「哦?如果你输了呢?」
反问正中下怀。妮芙丝捏住襟口下拉,稍稍将引人遐想的白皙肌肤露了些出来。迎着对方逐渐炙热起来的目光,她轻启樱唇吐出了诱惑的话语。
「那我就,随你处置了喽~ 」***********************************
奴隶营地里的决斗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无论是奴隶之间的常规打斗,或是全副装备的教官对奴隶的单方面重殴,在这处简易的擂台之上都已经屡见不鲜了。然而,一位娇滴滴的小姑娘想要挑战教官确实十足的新鲜话题。再加上这位白发美少女说过被打败后会随对方处置,想要旁观接下来的事态发展的观众们便渐渐聚居了起来。
在场的所有人——或许要排除那个不自量力的小姑娘——都很明白战局的结果毫无悬念。虽然少女能够握住双手剑将其抬起的力气让人惊叹,但也没有超出常理太多——她只能颤颤巍巍地勉强将武器抬离地面数息,就支撑不住让其坠落了下来。挑选这种只有兽人才能挥舞自如的巨剑作为兵器显然是没有自知之明的体现,而糟糕的持剑姿势更是证明了她从未经受过任何武器训练,是个雏儿一样的菜鸡新手。
「这小妞怎么会自大到主动提出挑战的?」
「依我看,肯定是因为她平时被惯坏了。谁会想在和主人宠爱的女奴打斗时用力呢?所以这姑娘实际上只是个花架子罢了。」
「就是个发骚的小娘皮,上门送屄来了!」
仿佛能够预见到自大的美少女被打败压在身下肏干的结局,无论是凑过来围观的精灵还是被指明挑战的幸运儿都已经兴奋激动了起来。或许是觉得这样欺负一个连兵器都拿不动的女孩会有些胜之不武,已经选定了长矛的被挑战者发出了好意的提醒。
「嘿!要不要换个轻松点的装备?现在扔掉这件比你还高的武器、去架子上拿把匕首还来得及,小妞!」
「用不着。放马过来吧!」
示敌以弱是计划的第一部分。
并不是因为需要隐藏实力来打出必杀,妮芙丝很清楚自己的力量并不是寻常精灵所能够匹敌的。但关键在于真正的战场并非简单的一对一单挑:倘若行动过于鲁莽,在场的人数不多的精灵很容易混进奴隶战士们之中,并指挥无辜的他们进攻过来,那样处理起来可就麻烦了。所以,当前局面的最优解就是聚怪,将压迫者从被害者之中筛选出来。
于心中暗暗定下计划之后,斜拄着巨剑的龙女开始按照预想的步骤将其执行。第一步是延长打斗时间,以最大程度地吸引分散在前厅四处的精灵的注意力——因此要小心地躲避起对方的进攻,同时还要避免暴露实力。
她将巨剑斜拄在地上,依靠体型娇小的灵活优势围绕着这件「沉重」的钢制兵器开始闪躲。对手的进攻意图虽然强烈,却是在战斗风格上手下留情了不少,生怕一不小心伤害到了娇弱的女孩,让血腥味破坏了接下来的旖旎氛围。这两个因素一叠加,便让局势变得粘滞而焦灼起来。
「嘿,你怎么又没打中,傻蛋!别总是对着那柄剑刺啊!」
「连个小女孩都对付不了,如果我是你可就没脸再继续了!」
「你怎么动作这么慢,是没有吃饭么!」
原本预想中轻松击败对方的场景并未实现,志在必得的攻击总是未能得手而频频被双手剑所阻拦,再加上四周同伴的嘘声嘲弄,让男人的情绪也变得暴躁起来。拿着武器就要小心留手刻意不伤害对方,而那样一来就会被异常敏捷的女孩轻松躲开,这份矛盾感让他变得越发郁闷。明明是个对战斗一窍不通的小姑娘,为什么就这么难拿下呢!
「干脆别拿武器了,直接冲上去抱住她!」
打斗吸引了精灵们的注意力,让他们丢下训练奴隶的任务都聚集了过来。终于,嘈杂的围观者中有人点醒了男人。对啊!反正对面连武器都拿不动,直接擒抱不就好了么!得到启发的男人丢下了手中的长矛,猛地向少女扑了过去。然而,脚下传来的阻碍感让他动作变形,失去平衡摔倒在了地上。周遭随即发出了热闹的哄笑声,被绊倒的男人忍受不住嘲弄,一边吼叫一边站起身来。
「这不算!只是我一时大意没注意到——」
「你难道还想耍赖不成?」妮芙丝用反问句做出了答复,随后装作自傲的模样对着观众们挺起胸膛,「还有谁不服气的吗?就算你们一起上,也决不是我的对手!」
「一起上?小姑娘,你也太看不起人了!不过只是小聪明侥幸生效了,该不会真以为自己能打得过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吧?」
「我说,『一起上』也没有关系哦~ 」她稍稍提起裙摆,脸上浮现出微醺的迷醉神色,「除了这个已经输掉的倒霉蛋不算,你们都可以一起上呢……之前的约定也有效。要是我输了,你们都可以随意处置我~ 」
「哈哈!果然是发骚了!」
「来来来!我也要来!」
暗示性的举动不出意料地将无谋的挑衅变成了充满情趣的乱交邀请,已经聚集在一起的精灵们完全深信了眼前这个清纯的蜥蜴少女其实是个渴求男人的淫乱婊子。他们纷纷拥上前来,甚至不吝于抛弃同伴之情将那个被小姑娘厌恶的失败者拉住拖到一边——第一步计划完成,接下来就该进入正戏了。
妮芙丝伸出手去握住了双手巨剑的剑柄。下一刻,这件沉重的兵器就被她单手拔起,如同新手的训练用轻木剑一样轻巧地提在手中。
仍然保持着前冲姿态的精灵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理解眼前的异象。但,当被切断的肢体与飞溅的鲜血撒落在地时,他们终于发出了混乱而恐惧的尖叫声。
没有任何多余的技巧,仍然是那连初学者都算不上的愚蠢握剑方法,可接下来发生的事令人完全无法理解——双手剑需要一手在前一手在后执握,还要用特殊的步伐与姿势来适应其特殊的重量以保证进攻效率。但眼前的少女却根本不需要那种凡人才需要的技巧。她只是单手拖着这件武器,用难以想象的蛮力将其挥动,切开砸烂了所有阻拦在路径上的障碍而已。
仅仅只是一瞬之间,冲在最前面的几个精灵就在横扫之下死伤殆尽。所谓的肉体无非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其中蕴含的生命在沉重的剑刃面前是如此不堪一击。总是轻易夺走奴隶性命的精灵们几乎要将这么基本的道理给遗忘了,此刻终于回想起了刻在骨髓中的对死亡的恐惧。待到龙女再度拖剑蓄力挥砍,将吓呆在原地的两个敌人拦腰斩断,终于丧失了士气的精灵们再也不敢直面这有悖常理的人形怪物,哀嚎着四散逃跑了。
然而,龙女并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她提着巨剑,如闪电一般追击起了溃逃的精灵们。从后方刺入胸膛的重刃确切地杀掉了落在最后的倒霉蛋,但将武器拔出所用的时间比刺进去更长。于是下一个目标遭到的灾厄是对准脖颈的挥砍斩杀,靠着惯性前进了数步的无头尸体终究瘫倒了下来。还有想要靠着地上的木箱阻拦脚步的,也被隔着箱子一起砍成了碎块。最后,她直接掷出了双手剑,将来不及躲进通道里的逃兵钉在了岩壁上,看着他惨叫着步入无可避免的末路。
不过,这就是极限了。毕竟一个人是追不上分散逃离的一群人的,还有一小半的精灵没有被当场杀死,成功逃离了变成血腥屠宰场的前厅。
「……跑光了啊。」
和刚刚那副娇媚的模样不同,此刻铁青着脸的少女口中吐出的是冰冷无比的话语。既然目标已经达成,也就不用继续保持作为诱饵的伪装,平常那处变不惊的表情重新浮现在了未加伪饰的俏脸上。她向着被钉住的倒霉蛋迈步,脑海中不由得思索了起来。
要说的话,这应该是第一次的刻意杀人。尽管事前在心中冠以了审判的名头,实际的处理方式却是无法被称之为公正的处刑,仅仅只是单纯的杀戮罢了。以前,维伦纽夫队长说过初次上战场的雏鸟往往会对尸体的味道恶心难受,但自己却从来没有这样的体验——是因为情感淡泊么?不,应该是有更说得通的解释:本地的灵长类不知为何会对生肉与血液的气味感到不适,但作为半龙的自己却能正常辨别出食物的香味,因此就不会有什么杀人之后的生理负担……真可笑,明明有这种厌恶尸体的特性,这里的智慧生物在互相残杀方面和龙类不也没有两样么?
「求求你…别杀我……」
只是被贯穿了肩膀的精灵还未死去,尚有力气发声求饶。但妮芙丝只是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就伸手拔出了双手剑。
「以前有奴隶这么讨饶的时候,你们难道停过手么?」
这不是诘问,只是为了坚定信念的自言自语。少女重重一脚踹向精灵,一击就踹断肋骨将男人的胸腔踩扁。她转过身来,前厅中的奴隶战士们已经陷入了混乱之中——有的还呆在原地,有的已经开始和精灵们一样溃散,还有的抱住脑袋趴在地上求饶……然而即使自己只杀死了那些压迫者,失去控制的奴隶们也只是远远地躲开,连一个敢靠近过来的都没有。
「你们自由了!跑吧!」
往好处想,起码避免了奴隶们在精灵的指挥下围攻过来的最糟糕的状况。如果奴隶们真的听自己的话向外跑了,来时所见的营地地上部分稀疏的守卫可拦不住他们。没有片刻的停留,提着剑的妮芙丝就向着洞穴深处冲去。
要做的事情很简单:结束奴隶营地中精灵们的生命,然后尽可能地释放奴隶。这里是圣都郊外,奴隶们只要能跑出去就可以获得自由。而一但消灭了足够多的奴隶贩子,破坏了其中的器械装置之后,就能够极大程度上阻止这处营地继续运转甚至将其摧毁。
坚定了目标之后,她便不再有任何迷惘。顺着已经走过两遍的通道返回追击,更深处的洞穴此刻已经像烧开的水罐一样沸腾了起来。逃过来的精灵们的喊声不仅没有起到预警效果,反而将各个支路里的精灵都呼喊了出来。他们纷纷抽出武器聚集,准备看看究竟是什么引起了骚动——然后,不约而同地战栗了起来。
「哦!母树啊——」
哪怕是最坚强的战士,在看见了浑身浴血的娇小少女单手挥舞巨剑将人竖劈成两半后,也会萌生立即转身逃跑的念头。不过,在被这处奴隶营地雇佣之前,这些精灵中有不少人有过战争经验,明白只有团结列阵保持战线才是最容易生还的方法。为了争取到集结的时机,两三个率先拔出了兵刃的精灵迎着龙女上前准备阻拦,同时也有老兵开始在一片混乱中试图呼喊指挥。
「拦住她!」
「都向我这边靠过来!有盾牌的去第一行!空着手的快找人借一把备用武器!」
不准备沟通,也不需要沟通。紧咬着下唇的半龙少女没有丝毫犹豫,冲刺的脚步也不曾放慢分毫。即使战斗经验并不丰富,她也意识到集结完成前的这片刻机会是最好的突袭时机。向着迎面而来的敌人,以及稍远处正在聚集的阵型,她双手握住剑柄,高高举起了巨剑。
「喝啊——」
只不过是毫无技巧与变化的一记全力斩击而已,面前的两个敌人就变成了喷洒血雨的肉块。继续向前冲锋横扫,无论是盾牌还是肉体组成的未完成人墙就都在重刃劈砍下支离破碎。并不需要什么花里胡哨的动作与技巧,双手剑的长度重量优势加上龙的力量就决定了战局只能是毫无悬念的一边倒。勉强维持的阵型瞬间就被突破,仿佛风暴中的细枝般瞬间就被摧枯拉朽地毁灭。
「怪物!」
「妈妈呀!」
有着军旅经验的精灵们同样也知道,一旦维持纪律的尝试失败,对个体而言要在混乱中存活的最优方案就是跑得比队友快了。尚有秩序的阵型只维持了不到片刻,就在血肉横飞之中消失殆尽了。失去了战斗意志的精灵们继续溃逃求生,或是毫无章法与纪律地各自而战。而虎入羊群般的少女只是不断挥剑,像是割麦一样收割着脆弱的生命。
切断、斩断、劈断,即使意识到自己是在进行平时一向厌恶的杀戮行为,此刻涌现在心中的却是某种异样的畅快感,仿佛重压在全身的负荷全都被卸下了一般轻松了起来——有多久没有体会过这般轻松的感受了呢?从登上大陆来到布莱丹并被那里的居民劝说留下开始,就都是需要担负重任的沉重经历。或许最开始几次击退进攻后与居民们欢庆的日子是难得的充满被需要的成就感的幸福时光,但这明明不久前的记忆已经淡化在漫长的痛苦中了。城市陷落之后,被抓住的自己所经历的就尽是些悲伤与沉痛的遭遇,虽然偶尔会用放空大脑的性事作为发泄,却仍有苦闷的气息郁结在心底。理智并不能成为排解的渠道,反而像催化剂一般加剧了心境的恶化。但此时此刻,使用纯粹的暴力将作为施虐者的精灵们杀死之后,那股愁闷之气却开始在血肉淋漓间排遣消散,仿佛久旱之后扎身没入浪涛中一般,所有纠缠难解的思绪都投身溶解进了急湍的血色漩涡,烦扰与忧郁也被清扫一空。
但是……她隐隐觉得这并不正确,不能也不应该依靠这股堆积在尸山血海之上的酣畅感。可另一股强烈的意志却瞬间将自省反思冲散,将行动正当化的理由也随之而来填满了虚无的空缺——这些精灵都该死!哪怕没有细致的审查与判决,将他们就地击杀也同样意味着更多的奴隶能够得救!不能再有丝毫犹豫,必须将这些噬人的豺狼恶兽统统剔除!
「喝啊啊啊啊——」
没有利爪,没有尖牙,但只要挥动手中的铁块,就能撕裂眼前所见的一切敌人。只是携带了短剑长刀的精灵们根本无法形成阻拦,也失去了战斗的士气做不到前后夹击。不过多时,原本还打算集结的精灵都已经被杀散了,不是殒命就是向着洞穴更深处逃去。立在遍地断肢残骸中的妮芙丝终于停下动作,稍稍驻足休息——并非是体力有什么损耗,而是稍微放空被杀戮所填满的大脑,以便执行计划的下一步。生肉与血液的香味诱使着作为龙的半身以猎食者的身份进食品尝,但演化得到的理智阻止了这一无意义的行为,驱使身体向着支路深处走去。
这是最为弯绕的一片区域,不少精灵们都躲进了错综复杂的通道之中,而奴隶们也被分类关押在其中。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地图,但使用穷举法也能把奴隶都救出来。默记着路线的妮芙丝很快就来到了第一处关押点——没有精灵,几个戴着镣铐的人类奴隶或坐或卧在破烂的草席上,排泄物与血液的味道弥散在房间里。
「我杀了很多精灵,你们自由了,快跑。」
短暂的思考得出了效率最大化的做法,她挥剑斩断了奴隶们的脚镣。可僵在原地或缩进墙角的奴隶们并没有要起身离开的意思,只是要么沉默要么发出惊恐的声音做出躲避动作。应该是自己的样子太吓人了吧——浑身都是鲜血,甚至剑柄都有些打滑了,被怀疑也很正常。
没有继续在这些奴隶身上浪费时间,妮芙丝立刻离开这里向着下一条通道走去。沿路继续斩杀了两个装备精良的精灵之后,通道尽头的景象让她愣了一下——是刚刚处理祭品的地方,自己从房间的另一边绕过来了。
原本被绑在椅子上的奴隶已经不在了,她应该是因为被伊比斯选中而被精灵们带走了。但铁笼里还有人,数量大概有十多个,虽然都很虚弱但大部分都还活着。龙女赶忙靠近,从外面打开卡扣,将这些铁笼都一个个地敞开来,解救了这些将要被杀死的可怜人。
「快跑!我来的那条路没有精灵!」
但是没有奴隶有什么反应。他们连挪动一下身子的意愿都没有,宁可蜷缩在狭小的牢笼中也不愿走出笼门获得自由。倒是有个看起来还有些活力的矮人的抬起头,发出了虚弱无力的呢喃声。
「逃…逃去哪儿……逃了也是死……」
也许吧。这些人看起来快要撑不下去了,就算没有遇上守卫也很有可能会死在半路。妮芙丝只觉得心情低落了下来,手中的动作也渐渐放缓——咔哒,她正要机械性地拉开下一个牢门,里面的住户就迫不及待地推门冲了出来。那是个浑身发绿的矮个生物,同样肮脏虚弱却活泼得和他人完全不同。这个生物怪叫了两声,就一溜烟地跑出处理室消失在了拐角……好像是个地精。也是第一次见到地精的龙女愣了一瞬,却只觉得像是被这个小东西顽强的生命力鼓舞了一样,重新抬高音量对着牢笼里的囚犯们呼喊起来。
「难道还有比留在这里被宰杀更可怕的下场吗!你们为什么不再试一试呢,自由就在咫尺之遥了啊!」
她的话终于起到了效果——或者说,那个智力不高的地精的行动终于为在场的奴隶们树立了榜样。即使动作缓慢而衰弱,奴隶们还是陆陆续续地钻出了笼子,互相帮忙搀扶站好,迈着虚浮的脚步开始逃生。这幅蹒跚求生的模样让龙女感到宽慰不少,她自知没法提供更多帮助,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处理间向下一个通道赶去。
接下来的这一路都没再见到精灵。是不是都通过绕路逃回到地表上去了呢?少女对此不得而知。看来,还得重新沿路回去,如果他们要在营地门口阻止奴隶们的逃生,就要再杀出一条路来。不过,当务之急是要先抓一个活口。这里的道路实在比自己想象得要复杂太多了,如果能抓到精灵指路,解救奴隶的效率会快上不少。思考着之后的行动,她又接连路过数个空房间,很快来到了下一处有奴隶的地方。
这是处充满着脂粉香味的房间,年轻的女人们赤裸地围坐在一起,房间门口并没有任何卫士在警戒。也没有时间解释自己为什么浑身是血,妮芙丝向着房间内的奴隶们呼喊起来。
「快走!外面已经没有——」
她的声音瞬间就淹没在了高分贝的尖叫声里。看起来,作为性奴隶而囚禁在这里的女人们无论是精神还是体力都很不错,也没有受到虐待的痕迹。既然身体健康,她们逃生的能力也不会差。说起来,自己也是性奴来着……不过,这种特有的经历可不能作为参考,不是所有奴隶主都像那家伙一样奇怪的啊。等待了一会儿尖叫声却仍未平息后,不耐烦的龙女才重重跺脚,终于让聒噪的女人们住了嘴。
「你们可以逃命去了。」
她的话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性奴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便又爆发出了音量更大的吵嚷——这一次不再是无意义的尖叫,而是充满恶意的呼唤声。
「卫兵!卫兵!这儿有个疯子!」
「救命!有入侵者要绑架我!」
「快滚开!我才不要跑呢!」
没有精灵响应这些女人的求救,但妮芙丝也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境地。看起来,这些人很享受作为奴隶的生活,甚至将立场都站到了奴隶主一边去。少女的脑海中很快浮现出理智思考得到的答案——性奴和苦力们终归是不同的,她们的人身安全在年老色衰之前总能得到一定程度的保障,也更容易被富裕人家看上而衣食无忧。说不定在她们看来,出现在这里的自己并不是拯救者,而是教唆她们逃亡陷入生命危险的坏人呢。
半龙少女不再浪费时间思考如何处置她们,丢下这些女人们继续向前走了。穿过两个岔路之后,她又看见了人影——这次是个丢下了武器的精灵,看到自己的身影就转头逃跑。虽然可以不用理会丧失了战斗意志的敌人,不过也没有不追击的理由,何况自己还需要活口来指路呢。
妮芙丝握住双手剑,疾步前冲,瞬间就拉近了和猎物的距离。眼看着要进入能够伸手触及对方的距离了,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却觉得脚下一空,好像是踏在了什么空处,随后身体就被重力拽得跌落了下去。***********************************
「朱利安大人!那家伙被引入溶解洞里去了!」
「很好!」
听到了难得的好消息,朱利安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不久前才结束了和客人的友好磋商,订立了报酬丰厚的合约。但喜悦的情绪没持续多久,就有慌乱的手下跑过来说那个客人带来的女奴正在营地里胡乱杀人。虽然觉得这是胡说八道,但营地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的景象可做不得假,之后陆续传来的消息也验证了相同的情报。没有办法,他只能叫上附近有武装的手下,试图弄清楚营地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只不过,所有遇到的手下都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那位叫做查尔斯的客人已经不见了踪影,遗留在中部的尸体肉块也更像是被什么大型猛兽袭击了一样。但一路收拢的手下的证词全都指向那个看起来就显得娇滴滴的半蜥蜴女奴,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性了。
真该死!如果马格努斯大人甚至是费尔南多少爷知道了营地发生的骚乱,非得扒了自己的皮不可!不过当务之急还是要先保证别被那头少女模样的猛兽杀死。要是在这里丢了性命,再考虑怎么脱罪也没意义了!
所幸,对地形了如指掌的主场优势让朱利安很快想出了办法,而这个绝妙的主意也不出意料地获得了成功。这让他终于没有再双腿打颤,而是重新对属下露出了颐指气使的傲慢模样来。
「溶解洞里的软泥怪可不是吃素的,就算那家伙力气再大,也不可能讨得了好,最后还不是要被吃掉消化干净!」
「大人料事如神!」一旁的下属适时送上了马屁,「那咱们接下来要不要去追人——营地里乱成了一锅粥,只靠刚才去的几个人可不能保证奴隶全都安然无恙没有逃走。虽然守住几个洞口就能保证插翅难飞,不过现在恐怕已经有胆子大的奴隶溜出去了。」
「对。那可都是各个家族预订的货物,丢了不仅会有亏损,对营地的声誉也是损失。还有那个叫查尔斯的——不对,不对!」
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苍白的朱利安发出了前后矛盾的声音。
「不对,错了,那种货色丢了多少都不要紧,要紧的是禁闭室里的东西——那个如果不见了,我们都会有大麻烦的!」
就在不久之前,那个可疑的客人还了解了铁门背后货物的真相。如果名为查尔斯的拜访者别有所图,而女奴的暴走也是出自他的授意……如果他一开始就是冲着这个而来的呢?一股凉意爬上了朱利安的脊髓。母树啊!千万不要是那样,否则这个篓子自己可担不起!
后知后觉的他正要下达命令,身边的下属却赶紧送上了建议。
「大人!钥匙还在不在!」
「对,钥匙——」
朱利安摸向自己的胸口,金属片的触感让他安心了下来。钥匙还在的话,就不要担心重要物品会被人偷走了。那扇特意安设的重型铁门不仅有阻隔一切声音的作用,安保方面的考量也能说是万全无比。就算那个查尔斯要做什么小动作,也一定会拿那扇门没辙!不可能有人能把那么重的门给砸开!
「那就先去把奴隶们安顿好,杀几个立威的话,再乱的局面也能安定下来。然后咱们去营地门口的岗哨那里确认有无人员外出,如果那个叫查尔斯的没有离开,再沿着洞外向深处一点点把他找出来……」
「那,那个怪力的女奴怎么办?」
有个死里逃生的精灵忍不住抖了抖身体。
「你该不会是想上她吧?放心,之后会有机会的。」
「不是,我就是怕她……怕她从里面逃出来……」
「她都掉进溶解洞里了,难道还能爬上来不成?」打断属下对话的朱利安摆了摆手,「你不放心的话就自己去确认,看看她是不是被溶解进史莱姆里了。要是想要玩玩她,就等晚些时候自己准备点盐把尸体捞上来。」
巨型史莱姆通常得用个把月才能溶解掉一整个活人,不过被他捕获的猎物往往会在片刻之间就死于窒息。虽然知道落入其中的女孩下场已经注定,仍然有些心悸的精灵还是握紧了手中的长矛慢慢靠近。如果她真的要爬上来了,就用矛刺过去——想着这样乱七八糟的事,他向着黑魆魆的洞口探出了头。
「咿啊啊啊啊啊啊——」
身后传来的惊叫声刺破了静谧,正要离开的一行人猛地回头,却正好看见了无比骇人的一幕:那个前去探查的精灵突然被什么东西一拽,跌落进了溶解洞中。随后,恶兽般的白发女奴从洞口爬了出来。她满是鲜血的双手已经因为徒手攀爬而多处撕裂,原本整洁精美的服装也被溶解出了几个大大小小的破洞,唯一完整的衣物只剩不知什么材质的长手套与吊带袜。但那怪异瞳孔中炯炯的目光无疑显示着,她并没有被溶解洞里的巨型史莱姆杀死,而是再度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这里。
「呸、呸……」
吐出口中透明的胶质残渣,甚至觉得下身里面还残留着被侵入的痕迹而忍不住想要扣出来,忍住了冲动的妮芙丝重新审视了现在的处境。就在刚刚,自己落入陷阱之中,掉在了一团充满弹性的胶质物上。那团胶质物仿佛有生命一样,想要把自己给包裹进去,不仅很快淹没了双腿,甚至还顺着缝隙侵入了下身,稍微探入了些花径的内部。如果不是及时丢下武器,双手嵌入岩壁用尽全力把自己拽出来,或许就要向落入流沙之中窒息淹死了……现在,姑且算是还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这个怪物……快保护我!」
好消息是,这里聚集了不少的精灵,就连那个朱利安也在其中。至于坏消息,就是丢了武器的自己不知道还有多少战斗力……但现在可不是犹豫长考的时候,即使急智得到的快棋也要比超时判负更好!眼见簇拥着朱利安的精灵们开始组织阵型,来不及细想的龙女迈出脚步,向着敌阵冲刺而去。
一行举着圆盾的人墙几乎是瞬间就组建完毕,其后的长矛手和刀剑手也在集结。但仍有一个倒霉的家伙似乎是因为担心友人而落在了最后,此刻没能够躲回到阵型里去,慌张地拎着长矛向后狂奔。疾冲而来的妮芙丝伸出手来,咔嚓一声拧断了这个精灵的脖子。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举起这具新鲜的尸体就往人墙上砸了过去。
「——哈!」
被砸中的阵型瞬间就遭到了破坏——不是不愿意伤害同袍的尸体,而是那上面附着的力道实在太过巨大,一瞬间就压倒了数人,将阵型砸出了一个缺口来。紧随而上的龙女已经将长矛握在手中,用最原始的动作将其挥舞起来砸向敌人。木杆立刻在巨力之下破碎,同时被砸烂的还有一颗脑袋,并让数个勉强想要抵抗的精灵又站立不稳倒下。她接着用蛮力夺走了某人手中的圆盾,将其重拍在另外一个精灵的脑袋上,登时又是清脆的碎裂声。没有武器就抢,就用拳头重击、挥舞尾巴拍碎敌人,即使是这样纯粹依靠蛮力的不讲理即兴做法,对于已经失去了士气的敌人也仍然是一边倒的屠杀。
已经不再有什么阵型了,即使朱利安再怎么呼喊,丢下武器逃跑的精灵也只会带走更多陷入恐惧的战士成为逃兵。他微弱的命令声也很快随着钉入脑袋的长剑而终止了。原本尚且还能维持纪律的精灵们排山倒海般地溃逃,然后一个个地被追上杀死——然后,又是一支生力军在此时出现在了战场。
「母树啊!这究竟是——喂,你们快散成三列让他们过去!」
是一支新的小队。领头的精灵经验丰富,立刻下达了变阵放逃兵过去的命令以防阵型被冲散。尾随追击而来的妮芙丝在看清这支队伍后,却是停下了脚步没有乘机冲阵——这是一支奴隶战士们组成的队伍,两三个精灵率领着他们堵在了面前。因为武器架就在前厅的缘故,他们的装备和之前所见的精灵差不多精良,经受过充足训练后也绝不是什么能够被威吓吓跑的乌合之众。
面对着这样的敌人,龙女终于犹豫了下来。她踌躇了片刻,还是决定尝试呼喊。
「我已经杀掉了营地大部分的精灵!你们也快跑吧,获得自由就在今天了!」
这番话确实动摇了一些奴隶战士的心智。然而,面前的队列却是终究没有发生动摇——没有人离队逃跑,也没有人发声应答,只有无言难耐的沉默。随后领头的精灵又发出了新的命令。
「包围上去杀掉她,她手上没有武器!杀了她以后,我准许你们都能从训练中毕业!」
这一次,奴隶们忠诚地执行了命令。他们的步伐坚定,握紧的武器直直指向面前的少女,散发出不言而喻的恶意。「自由」和「毕业」相比,竟然是后者的分量更重要!手足无措的少女第一次后退了半步——她还是不想伤害这些奴隶,继而向着他们再度高声呼喊。
「难道你们不想要自由吗?难道你们宁愿继续受到奴役、继续作为随时会死去的士兵,也不愿意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杀!」
前进到足够近的距离后,奴隶战士们像训练时那样发出了整齐的战吼,开始举起兵器冲锋。如果完成了包围圈,即使力气再大的怪物也一定会被围攻砍成碎片,胜利的天平也毫无疑问地向着没有错过战机的一方倾斜了。
龙女也不再犹豫,选择了转头就跑。她的动作确实要更敏捷,瞬间就将两方的距离再度拉开。重新保持间距后,少女回过身来,原先讶异的神色再度被坚定的沉默所取代——她的已经重新捡起了一根完整的长矛,屈臂举在了肩头。
然后,掷出。
蕴含着可怖力量的投掷武器瞬间贯穿了最当头的战士胸膛,随后去势不减,将他扎在了身后第二人的身上,接着是将两人与最后的第三人钉在了一起。眼见了如此超乎常理的可怖一幕,所有的奴隶战士都被震慑在了原地。接着,妮芙丝又捡起了第二根长矛——于是不想变成穿成一串的奴隶们终于溃逃了,丢下兵器撒腿就跑,生怕慢一步成为了恶兽的牺牲品。
「……」
已经,没有再战斗的必要了。
随手丢掉长矛,面露落寞之色的龙女没有再去追击那几个组织了奴隶战士的精灵,而是再度抱住膝盖坐了下来。不知何时,上涌入脑的血气退散了,清醒与理智重新回到了上风——或者说,用于思索战斗方式的理智消退了,用于考量战略失误的理智终于开始了运作。
自己做的这些事,究竟有什么意义呢?就算从这处营地逃走,逃到了圣都的郊外,那之后又还有哪里可以去呢?无非是要么像野兽一样藏身在难以生存的密林之中,要么再度被哪个精灵领主捕获,重新沦落失去自由。而且,即使自己这次摧毁了这处奴隶基地,对于圣都奴隶们所处的大环境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影响。有权势的家伙还是会有需求,于是想要讨好他们的精灵仍然会踊跃地从各地将奴隶运来、会寻找新的地址建立营地、会把更多活生生的生命变成祭品……奴隶需要的不是一时出现的好心人,而是更稳定的整体改变,那才是能够恩泽所有受苦者的方法。否则,任何有理智的奴隶都会做出选择,向自己亮出利刃而非听从什么鬼话逃跑——哪怕监视者虚弱无比,握着武器的奴隶也不会反抗,因为站在精灵背后的是一整个社会的运转规则。
所以,自己现在的做所作为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除了自我满足之外没有任何意义……或许还有一点,就是用屠杀来发泄心中的郁闷。但是,自己明明是知道的——只是杀人而不建设是从来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那么,为什么刚刚亲手收割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时,又会毫无负担地想出让自己行为合理的借口呢?既然自认并非是精灵社会中的一员,又有什么资格去审判什么罪恶呢?就算有人会对此拍手叫好,也不能证明自己行为的合道德性——没有程序、没有拥簇,只有被不属于此的道德所浸染的特殊个体在释放天性罢了。
根本没有来自于公道的正义,社会的道德只能从社会中来。从头到尾,都只不过是个自我意识过剩的臆想病患者在屠杀而已。
「我也…烂透了……」
「怎么烂了?不是做的挺好么,我的小宝贝?」
熟悉的、令人讨厌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抬起头,果然看见了稍远处青年微笑着的面孔。
「……你怎么找过来的?」
「用了点特殊能力——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耀眼,让人想要忽视都困难?」迈步走近的伊比斯看到地上的尸体后又皱起了眉,「我以为你只会专心救人的,顺带着可能会杀几个精灵立威……但你居然快把整个营地的精灵都屠干净了。啧,是不是我太过低估你心里的压抑程度了?」
妮芙丝咬住嘴唇,却是没有做出回答。回忆起之间专注猎杀精灵时的狂暴记忆,她又忍不住再度闭上了眼。
「别缩着啊,该起来了,要哭也回家去哭,地上多脏啊。」
「……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吧。」
又变成了油盐不进的样子啊。伊比斯叹了口气,来到少女面前蹲了下来。
「你又在责怪自己,是不是?除了自我埋怨以外,你能不能偶尔也抱怨一下别人?」
「……」
「我看看……哦,这样啊,你想要杀精灵,却被奴隶们给围住,最后不得以投矛杀了他们才脱逃……我操。」
这家伙居然说了粗口。是被奴隶们的死状吓到了么?仍然陷在内疚中的妮芙丝稍稍为伊比斯的异常所惊,随即被拉住手臂拽起——她抬起头,面前的青年脸色铁青,显然是发生了意料外的状况。
「我没想到你杀掉了朱利安,这下就麻烦了……得赶紧做些补救才行。」
「……我知道,我不该这么杀人的……」
鸡同鸭讲啊!烦躁起来的伊比斯罕见地挠了挠头。虽然很想让妮芙丝振作起来,但现在不是花时间安慰她的时候。稍稍思考,他很快想出了这时候该用的话术。
「我是说,我现在有任务要交给你——这处营地的靠山你也知道,是欧顿家族的费尔南多少爷。如果你不希望他以后继续在别的什么地方建立起同样的魔窟来,就得照我说的去做。」
他的话起到了一点效果。半龙少女涣散的眼瞳稍稍聚焦,随后流露出了迷茫的神色。
「我知道。你想我帮你杀了他……」
「不。」青年笑了起来,「这次,只要送个信就能解决所有问题了。」